二十九

　　我一度认为，那个红发男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瞬间来到了我身后不远处，举刀刺穿了另一只生物的身体。

“肮脏的混沌生物……”

长刀轻描淡写地落下，那具燃着黑色火焰的身体被他甩出去数米远，而后，他又一次面向着我走过来。

我蜷缩着坐在地上，用胳膊挡住额头，同时闭上眼睛，心中也又一次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缓慢的流逝着，可死亡始终没有降临到我的头上。

我紧张地放下胳膊，那个红发男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了。

我又一次看了一眼刚才被红发男人刺穿的生物，黑色的火焰将它的身体覆盖，完全看不清长相，只能根据四肢判断它和人类的身体结构很相近。

那股黑色的火焰，我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

即视感让我不禁陷入回忆，可现在我的脑子里却是一团糟，什么事情都只记得个大概了。

于是我重新整理了一遍思绪，绝望感让我现在快要哭了出来。

我被丢到了这颗充满危险的星球上，一不小心就会丧命，要都是那个巨人那样憨憨的傻大个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龙类这种智慧生物，而且还偏偏有人能杀死这些龙，而且那个杀龙的红发男人还会说话……

等等？！！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道霹雳。

那个男人刚才是不是提到了“混沌生物”？

这里是混沌？！！

想到这里，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那股神秘的压力仍旧作用着我。错不了，以我对起源神的粗略了解，诸位起源神当中，只有卡奥斯的心性最难以捉摸。

我心一狠，又一次在胳膊上拧了一把。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

可我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难道说在我睡着的时候那个白衣少女把我丢进了某条空间隧道？

“喂，Hello，快醒醒！！！”我拎着“Hello”的小辫子把它提起来，虽然没有能量晶体作为补充，但这段时间的休息应该够支持它工作一段时间了。

如果情况和穷穷之前占卜的结果一样，男人被困在了混沌内，我现在搜寻他的信号，说不定可以连接上。

可现实并没有如我所愿，“Hello”还在呼呼大睡。

“这种关头，来点作用啊！！！”我抓住“Hello”，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摇晃它，试图让它开始工作。

“算我求你了，Hello！！！”我抓狂起来。

终于，伴随着一阵清晰的提示音，“Hello”启动了。

但超出我所预料的，启动的并不是我手里的这只“Hello”，而是此时掉落在地上的，另一只“Hello”。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在一块石头的后方，我发现了那个小家伙，它头上戴着的耳机已经断开了，身体上也多出了许多磕碰的痕迹，甚至有一块毛发已经烧焦了。它投印出一块显示屏，看起来像是正在摄像。

看到这一幕，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拳锤在了手里的“Hello”脸上。

“你看看人家，都破成这样了还能工作；你再看看你，睡了大半天了都……”

当然，“Hello”并不会因为被我教训了就好好工作，它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哪怕敷衍我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Hello”是哪来的啊？

我又将目光放回那个看起来快要坏掉的“Hello”上，也正是这个时候，“Hello”的投屏功能戛然而止，进入了和我的“Hello”一样的休眠状态。

“这个该不会是臭男人的Hello吧？”我在心里嘀咕着，伸手想去把地上的“Hello”捡起来，可正当我要碰到它的时候，我的手指从它的身上穿了过去。

“嗯？”

我又尝试握了握拳头，还是没能抓住它。

这种感觉很像面对那个白衣少女的时候，她可以碰到我，而我却无论如何碰不到她。

正当我把手缩回来时，却瞥见手套上沾了一些红色的泥土。

“有了！！！”

我将双手插进地里，试图将“Hello”连着泥土一并捧起。正当我对自己的灵光一闪洋洋得意时，那股神秘的压力再一次出现了，它迫使我手中的泥土化成无数细小的沙砾从指甲洒下，“Hello”仍旧纹丝不动。

“……”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只感觉有人在存心整我。

既然“Hello”刚才还处于工作状态，那么它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才对，我的目光四下扫动，只有刚才那个被红发男人杀死的生物符合人型的特点。

抱着最复杂的心情，做好最坏的打算，我朝着那具还在燃烧的尸体走去。

不祥的黑色火焰基本已经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的衣着，面容之类的东西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又尝试着靠近了一些，但仍旧处于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以确保那团黑色的火不会飘到我的衣服上。

也是这个时候，我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那团火焰。

那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事情了，那艘巨大的太空星舰上，星与虹的决战之地，两名互相掣肘的少女，身上燃着的正是这种火，听英雄王说，那是原罪的火焰。

如果这黑色的火焰真的是罪火，那刚才那个红发男人岂不是……魔神王以撒？！！

一阵阴凉的风从我身旁刮过，冷的我直打哆嗦。我刚准备起身离罪火远一些，那风又像是戏弄我一般，将那具尸体上的罪火吹散了一些，露出一只皮肉苍白的手臂，手上穿着和我差不多的星际探员手套。

手套虽然已经磨损的不成样了，可腕部的编码依稀可见：124720127。

“臭男人？！！”

——————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我瘫坐在地上。

就在几分钟前，他在我面前被突然回头的魔神王给杀了，他说不定早就在远处看见了我，想提醒我离开这个地方，而我太迟钝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慢着！只是一只手套说明不了什么……我慢慢站起来，朝男人的身体又靠近了一些，那阵诡异的风此时居然开始配合我的行动起来，当罪火试图朝我蔓过来的时候，那阵风总能将火苗压下去，完全没有助长的意思。

不多时，罪火已经退去了大半，而男人的样貌也暴露无遗。尽管那张脸已经惨白的不成人样了，可那的确就是男人本人没错。

一时间，无数种情绪从我的内心一并喷发而出，悲伤，愤怒……还有更多的迷茫，风从我的发梢掠过，像是吹旺了某处的火，我的眼眶开始发烫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一些回忆慢慢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的朋友不少，但真正陪我出生入死过的，也就只有他了吧。

那试图蔓延的罪火也爆裂了一下，便又被风给压制住了，那诡异的风像是囚牢一样，将罪火死死的锁在男人胸膛的伤口内。

我掩住脸上的神情，伸手想趁机把男人的尸体拖到其他安全些的地方，可没出意外，我的手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啧……”

开什么玩笑，难道连替朋友收尸的机会都不给吗？我不甘心的把手再次伸过去，结果依旧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终于忍不了了，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要去向老麦复命，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闲？”】

你不是还要拯救世界吗……

【“都是女生，我就不去了，祝你们玩的开心。”】

你不是还没有找到对象吗……

【“抱歉，我家小孩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你不是还说想看到星成为精灵王吗……

可就算是我在心里怒吼了无数句，最终也不得不像现实低头。

算了，再怎么发泄情绪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办吧……看着男人那张熟悉的脸，要是他还活着，肯定不希望看到我把力气浪费在这上面。

同时我也在心里暗自发誓，要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替他报仇。

我在男人的身体旁坐下，默默静下心，思考着这一切的缘由。

难道是因为我接触不到这里的生物，所以刚才魔神王才无视了我……不对，刚才我还从泥土里挖出了一只地鼠呢！！！

难道是隔着手套的原因？我回想着刚才魔神王杀死男人的时候，握刀的手没有任何隔离物。

我犹豫再三，还是摘下了星际探员的手套。

现在我的手暴露在混沌的空气中了，也可以更真实的感受到那股风的阴冷……但我还是没能接触到男人的身体。

仿佛有人是在故意刁难我，不让我碰到男人；或者说我只是偶然看见或者听见了混沌内发生的事情，其实我无意中已经离开了混沌，所以魔神王才看不见我；又或者最糟糕的情况，男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他的灵魂，所以我不论怎样都碰不到他。

坏了，我怎么觉得最后一种可能的概率很高呢……

我把手套戴回去，随后就地躺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刚才面前发生的一幕，是有人故意想让我看到的吗？

从奥拉星出发之前，银河小姐的咖啡馆里，羲和小姐在我面前演示了一遍情景重现，而现在发生的事情除了没有施法人以外，和当时的情况何其相似。

慢着……

既然施法人没有露面，就是说这场戏还没演完？

我的视线南蛮转向身旁的男人，从这个角度，果然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胸廓，正在微微起伏。

他还没死？！！

——————

短短几分钟，我的心情从大落到大起，再到大落。

男人也许现在还活着，可他身上的罪火和伤痕是真真切切的，特别是胸前的伤口，不断蔓着罪火，更可怕的是，那道伤口贯穿了整个胸腔，就算以撒那一刀碰巧避开了心脏，罪火也会毫不留情的将男人烧尽。

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连碰都碰不到他，更别说治疗什么的，就算飞船在旁边也没法处理这种伤势……

可我心里还有一丝期待，当年男人被虹用永恒之枪钉在奥拉之树上，同样活了下来，这样的奇迹究竟有没有第二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又过了不知多久，男人的身体似乎有了些动静。

他微微睁开眼睛，艰难的举起胳膊，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

“太好了！！！”我心中一喜，想迎上去和男人打个招呼，可男人根本看不见我，他坐直身体，目光不紧不慢地在手掌上游离着，然后突然将手指插进胸前的伤口里，罪火“唰——”的窜动了一下，接着又平息下去。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看傻我了，他在自残……不对，他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多时，他的手脚已经恢复了行动，而他并没有着急离开这里，即便以撒可能就在附近。

“Hello，Hello，你在哪？！！”

我能听见他那嘶哑的喊声，也很想告诉他“Hello”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却看不到也碰不到我。

幸好，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他的洞察力没有太受影响，他很快就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落在石头后方的“Hello”，只是后者看起来不太妙。

在确认“Hello”还可以工作之后，男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便让“Hello”打开录音机。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工作报告之类的，可听到他所说的第一段话之后，我的心情莫名变得沉重起来。

“我不知道谁会第一个听到这段录音，但是，听到这段录音的人，请将它转交给奥拉星的司令官，万分感谢。”

这是一封绝命书，对象依次是麦哲伦阁下和我，他简单的交待自己会出现在混沌内的原因，和厄瑞玻斯分析的八九不离十，以及表示对于阻止战争发生已经做到力所能及。虽然我就在一旁听着，而随后的内容更加让我感到意外。

他将自己所剩的财产捐出了一部分，剩下的全部留给了我，并且希望我照顾好星和虹。

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除了“Hello”没有在周围看到其他任何活着的生物，也就是说这些话全都是发自真心的。而听到这些话的我自然也有些小欣喜，因为这意味着在男人心里我已经是值得托付的人了。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累赘，我甚至想过，以后找个机会和你……表白……”

出人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想在死之前把还没做的事情做完……但真没想到他其实一直喜欢我啊，我还以为他会更喜欢安娜小姐那种软妹子。哦对了，说起来我们都认识快一年了吧，我好像还从来没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停止录制，Hello，把我最后一句话cut掉。”

呦呦，都这个时候了还害羞呢……可我紧接着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我听到了一丝啜泣的声音。

这个当年被虹一枪戳穿腹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男人，在说完这段话之后，突然低声哭了起来。

我的心里也像是有一只小猫在乱挠，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哭。也许有些东西在他的心里真的积压太久了，只是在其他人的面前，他始终要保持一个优秀星际探员的形象。

“这就是他最后的愿望。”一个熟悉的，悲呛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惊讶的回过头，那个神秘的白衣少女又出现了，还是那副精致的打扮，只是手里多捧了一本厚重的书。

虽然已经大致猜到了是她在作怪，但当她真正现身的时候，我还是满头的问号。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我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还有，你刚才说的最后的愿望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被情绪冲昏了头，我竟然没发现自己现在可以触碰到少女了。

“让你听到刚才的留言，是他最后的愿望。”少女没有因为我的无理表现出不满，“我是他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