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戴上吧,”宁沅妙接过冬竹手里的黑纱帷帽,递给他,“你如今已是侍郎,三品避市,按理来讲,你不可入市,戴上吧,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韩隐眼神微亮:“多谢。”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慢慢走到了繁华热闹的西市里,人群熙攘,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络绎不绝。
在拥挤的人群里,宁沅妙微微回过头站定,等他上前。
“怎么了,”韩隐立刻走到了她身侧,低声询问,“可有想要的?我去帮你买。”
宁沅妙勾起了唇角,眼波微转,纤纤玉手指了指前边的酒肆:“算来我们也是故人重逢,都没正经坐下来聊过。陪我喝杯酒吧。”
韩隐剑眉微蹙,似乎有些犹豫,低声道:“你真想喝?”
“嗯。”
韩隐伸出手,最后只是牵起她的衣袖,道:“跟紧些,此处人多。”
这酒楼有百尺之高,装饰昳丽豪奢,彩色酒旗迎风飘荡,匾额上题着“春风楼”三个银色大字。
“二位贵客要些什么?”掌柜正好端着盘,从楼上走下来。
韩隐一言未发,接过身后随从递来的钱袋,塞到了他手中:“要一间二楼的雅间。”
“那要点些什么?”
“来一壶松醪春。”宁沅妙道。
掌柜眉目堆笑:“好,马上就来。”
落座后,韩隐摘下帷帽,轻轻搁在一旁,薄唇微启道:“你如今,怎么爱喝这酒了?”
宁沅妙端坐在他对面,只是平静道:“我一向爱喝。”
气氛一瞬凝固。
韩隐眼神微暗,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松醪春来了,二位慢用。”
宁沅妙将酒倒入面前的银铛之中,端起微抿一口,微微转头,望向窗外,道:“这里还是如此热闹啊。”
“的确,”韩隐也抿了一口酒,随即微微舒眉,“这酒倒是醇厚,不必石冻春差。”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银铛中的酒,忽而言道:“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韩隐猛地一怔,随即抬头看向正垂着眸的她,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沉默了一会儿,道:“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能及时赶到。”
“不是问这个,”宁沅妙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一件无关自己的事,“别人呢?”
“你想知道谁的事?”韩隐眼神微暗,眼眸里墨色翻涌。
女子抬起头,一双杏眼澄澈清明,眉梢微扬:“比如,你的。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韩隐微微一愣,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轻咳了一声:“和你一样。”
“你……过世后就来的?”宁沅妙倒是不意外。
韩隐转头看向神色平静的她,喉头微动,轻声道:“也可以说是。总之那个世界,我们都回不去了。”
宁沅妙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随即抿唇道:“是什么时候?”
“嗯?”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沉默了一瞬:“比你早些。”
眼前女子轻轻勾起唇角,眼神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是吗?难怪。”
韩隐眼神微微一滞,端起银铛喝了口酒,道:“你猜到了吧。”
“上辈子我死后,你赢了吗?”
宁沅妙微微笑着,就那样静静地望向他,眼睫轻颤,倒真像是在和阔别已久的故人叙旧一般。
韩隐望向她,感觉心口猛地一怔,喉咙也哽得发疼,似乎有万语千言堵在胸口。
“有输有赢,也无输无赢。”
最后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宁沅妙却忽的笑了,羽睫遮掩住了眼眸里的情绪。
“有得必有失,有失未必得。你有赢有输,已胜过这世间太多人。”她喝了一口酒,随即抿唇微笑道。
“你知道么,”韩隐的眼神中带着些暗芒,看向她,低声说,“我上一世最安乐的时候,就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
宁沅妙白皙的脸颊因着饮酒染上了些绯红色,语气轻松如常,像在讲什么笑话:“婚后冷淡的是你,和离书是你递给我的,宁府也是你带兵抄的,韩郎如今怎么说这些话?倒显得不坦诚了。”
浓醇的酒香萦绕于雅间内,韩隐微微俯身向前,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低下头看着她:“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宁府枝疏叶落时,你要换一棵树,这不过是常理罢了。”宁沅妙莞尔一笑,平静如常。
韩隐眼圈微红,只是轻声道:“等等我,好吗?我会向你证明。”
宁沅妙把手从他温热的大掌下抽走,起身,望着楼外熙攘行人,强忍着心悸,面色淡然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韩郎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在一颗早已被抛弃的棋子身上呢?”
“你不是我的棋子。”韩隐走到她身后,红着眼眶,声音颤抖。
那只手掌悬在半空,想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却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
“我会给你一个答案。”韩隐看着她的背影,坚定地说道。
宁沅妙回过头,微微一笑:“我还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是什么?”
“我们的婚约提前,是你做的么?”
韩隐微微攥紧拳,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我是想弥补你。”
宁沅妙微微蹙眉,道:“你还动了别的什么事情么?”
“怎么了?”韩隐眼神微暗。
宁沅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好,我知道了。”
韩隐走上前,将她禁锢在窗框边,低头认真地看着她:“等一切结束,我会全部告诉你。”
宁沅妙没有再说话。
第十章 若问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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