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先知

　　今夜月色很美。也许是殇月之夜之后最皎洁的一次，尽管博学如先知也不知道癫狂之月究竟是何等耀眼。皓皓皎月并非完全是件好事，只是当中隐藏着什么，还需要时间和精力去感知和思考。

只是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作为一个先知，他现在却被当下的琐事缠身，也是莫大的讽刺啊。他哂笑一番，起身整理了下衣衫。今夜有贵客将要造访，这一点他还是能先知晓得到的。

先知伸出左手，稍加凝视，四指指尖便缓慢生长出四枝细木，右手摘掉其中一枝上的一片嫩叶，然后惬意地用左手梳理起胡子来。先知的胡子如百年古树的叶子一般，墨绿至黑，其中又有几束已经枯萎，干细如藤，纵然精心打理，看上去也是乱糟糟的。先知放弃了，右手抓住自己的胡子，轻轻一拉，便全部扯落，同时在他光秃秃的下巴上，新的生机开始萌芽，不一会便长出了翠绿翠绿的新胡子，整洁而年轻。对自己的头发，他也做了同样的处理，然后在几条法杖中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一根黄色原木法杖，在他握住之时会发出柔和的光芒，如同这皎月一般。

他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些工作，他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盈余，终于，报信的胡小桃蹦蹦跳跳地进来，及时地带来迟到的消息。先知信步而出。

这位“不速之客”是先知的老朋友，伟大的全能骑士普利斯特，全能骑士团团长，晴雪城守护，国王导师，先知不喜欢他这么多的头衔。因为自从他有了这些头衔之后，便再也没有与自己见过面，两个老朋友各为其主，相别竟已十年。这次能让他亲自前来，不用先知先觉的感知力也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故友相见，免不了一番寒暄，二人坐在先知古朴的书房之中，坐在树根雕刻的精美木椅，两个小树人端上香茶和野果，等不及品尝，全能骑士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原来团长此次前来，是因为明天约见了精灵联盟首领埃尔洛思，特意夜访在精灵联盟中德高望重的老朋友先知，请求能在会晤上助自己一臂之力。

先知听闻来意，心里也略明一二，便说道：“我的朋友普利斯特，你此次来找国王，是为了什么事呢？”

全能骑士不慌不忙地回答：“现在世道不太平，在我国东部边境与奥斯塔里昂帝国交接处，时常出现村民失踪的事件，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求埃尔洛思王派遣银夜森林的巡逻队，清剿邪恶势力，保护我国村民安全，同时也是给国王提个醒，毕竟精灵族的银夜森林也在附近，还是需要防范于未然啊。”

先知笑笑，显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也会对自己有所隐瞒了。只是劝面前这位正襟危坐的骑士：“原来就是如此小事，你先别着急，吃点水果，你今日亲自前来，国王必定重视，本来埃尔洛思王明日要去处理野狼伤人之事，听闻你来，都安排给别人去处理了，你有什么诉求，到时候尽管诉说就是。”

全能骑士不解地问：“野狼？是那种森林里最常见的野兽吗？伤人，也应该是常见的吧，没想到大王如此亲力亲为，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先知又笑道：“那你说应该怎么解决呢？”

全能骑士回答：“只需要一小队护卫，随随便便就能解决，况且月狼之患自古便有，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啊。”

先知笑得更大声了，甚至都招来小树人不解的目光：“哈哈哈，是啊，一只部队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抿过一口茶后，“除非，是有狼王在背后指示，而且狼子野心意欲对精灵开战呀。”说罢拿起一颗李子，丢给全能骑士。

全能骑士也不傻，自然听懂了其中滋味，如同这李子一般，有些涩，他只是淡淡说道：“野兽还能对精灵造成威胁，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哈哈。”

“野狼是没有那个能力，但是你口中的邪恶势力，恐怕可以。”

骑士自知什么都瞒不过先知，放下了李子，摇头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啊，若是真的只是普通的村民失踪事件，我随便让人派一支小队过去就行了。你如此聪明，想必也能猜到我这次的意图吧。”

先知这回倒是笑不出来了，更无心去吃那些十分艳丽的水果。端起茶杯想抿一口，却发现茶已经凉了，无奈又放下。边上的小树人敏锐地觉察到了，便端起盘子，给两位心事重重的老头子倒茶去了。

新茶到了，先知这才开口：“你的来意我大致明白，作为朋友，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但是你们与我们精灵之间素来来往不多，此番合作，怕也是困难重重，我想埃尔洛思王也很难同意啊。”

全能骑士也拿起茶杯，这是一只木制茶杯，原木的清香裹着茶香，随袅袅热气散开，滑过骑士的眉头，却丝毫没有熨平这纠结的天堑，“这也是为什么要我来的原因，同时也是我先来找你的原因。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先知点点头说：“嗯，我明白，明天我一定尽力而为。”说罢他站起身来，抬头凝视着窗外的皎月，依然皓皓洁白，于是他继续说道：“不仅仅出自你我多年的交情，而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感知到，这会关系到世界的存亡。”

精灵王的宫殿藏身于山谷之中，要说是藏，其实并不准确，只不过宫殿完全露天，墙柱由平滑光洁的巨石堆砌而成，花草山泉点缀其间，当中又不乏鸟兽在此嬉戏，故似与山谷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乍一看去还真无法发现这是一个宫殿。

埃尔洛思早早坐在宫殿的长椅上，早得让人怀疑，他是否一直就坐在这里，多久，没人知道。先知踏着轻轻的脚步走了过来，头上双角上筑巢的鸟儿却叽叽喳喳地闹着叫着，暴露的他们的到来，“吾王。”先知试探道。

艾达族精灵国王，精灵联盟首领转过身来，这可以说是全世界最俊美的脸庞，岁月的痕迹给无暇的脸上带来庄严，银白色的头发如同宫殿的大理石冷峻，双眼像月亮，闪亮却不灼人，身材高大挺拔，如高耸入云的方尖塔。种种一切，都不像是神的造物，而像神本身。不过话说回来，艾达族精灵本身就有神的血统，他们的祖先，最早的上古精灵与月之女神相爱，繁衍生息，神族的血统也使艾达族的精灵是所有精灵里身材最高大，长相最俊美的一族，尽管多年的族群交流使得血统不那么的纯正，但是种性坚韧，银发银眸的基因总能占据上风。所以艾达精灵族群是精灵中最庞大的，而埃尔洛思也得以成为精灵联盟的首领。

首领手中拿着一块精美编制的麻布，里面裹着的是一把断剑，确切地说是一把剑柄，相传是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利刃，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如何折断的，有传说它是殇月之夜后两放势力决战之时，精灵的领导人所使用的宝剑，战时与敌人的兵刃交锋，双双折断，只剩下这半截。也有传说这是上古的神明的宝剑，犹豫力量过于强大，神明将它一分为二，限制了它可怕的神力，还有种种其他的传说，但是不管如何，这柄剑柄有史可查最早便是由精灵族持有，任何法力高强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无比强大的神秘能量，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够使用这股力量，这柄短剑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埃尔洛思也一直未能参透，只是偶尔对着这柄剑柄沉思。

先知走近埃尔洛思，直到跟前才突然感知到一股强烈的能量在压迫着自己，这股能量说不上正义还是邪恶，只是很纯粹，但又无比复杂，他更倾向于这是上古神明留下的宝剑的说法，不然以他的年龄和智慧，总能知道些什么。他有些明知故问地开口道：“有什么收获吗？”埃尔洛思摇摇头，收起遗物，站起身来，看来埃尔洛思也是一晚没睡，和自己一样，对今天的这次会晤心事重重。也难怪两人都早早就来到这里，想必，今天的主角，普利斯特骑士也睡得不好吧。

骑士风尘仆仆如约而至，操劳在他的脸上生了根，唯有他坚毅的眼睛还倔强地表露着自己的精神，他带着两个护卫，向埃尔洛思和先知分别鞠躬行礼，精灵王给贵宾赐座，女仆端上甘露茶水，精美点心。简单的会晤便开始了。

埃尔洛思将圣者遗物包好横放在腿上，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迈的骑士说：“小普利斯特，真是时光飞逝啊，上一次见到你时，你才十几岁，是安洛克的侍从，弹指一挥间，你已成为了全能骑士团的团长，安洛克那孩子去世都好多年了，你们这一代的英雄我是认不出几个了呀。”

全能骑士恭敬地回答道：“是啊，岁月对我们可不公平，吾王看上去还是年轻俊秀，气宇轩昂，而我，却垂垂老矣，看上去倒是比吾王还年迈得多呀。”小普利斯特摸摸自己金色的胡子，确实，他虽然已经快60岁了，但是埃尔洛思王已经上千岁了，看上去却仍似中年，就连创立全能骑士团的先辈要是还活着的话，也得配上一个“小”字。

先知也笑道：“既然你是小辈，那也没什么顾虑了，今日前来，有什么话，就对长辈说说吧。”

说完，几人都笑了起来，普利斯特也便不再拘束，说道：“此生有机会再见一次吾王尊容，也是实属无奈，如果此事不是十万火急，我也不会到此，不知先知近段时间是否感知到异象。”

埃尔洛思将目光转向先知，先知也点点头，普利斯特继续说：“奥斯塔里昂帝国近年来时常对我国边境进行小规模骚扰，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这背后并非只有这一国在虎视眈眈，很有可能是整个夜魇势力有组织有预谋的一次大规模的计划，战争将至。”

埃尔洛思和先知听完眉头紧皱，但也没有表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先知早已预测到这一点，而埃尔洛思应该也能觉察到。先知头顶双角的鸟儿已经玩累了，安静地睡了，所有人都等着全能骑士继续说下去。

“艾达精灵的银夜森林地处我国东境，也毗邻奥斯塔里昂，若是战事开打，我们人类与精灵，也必须要组成联军，来对抗黑暗势力。夜魇蓄谋已久，一旦开始战争，便会摧枯拉朽，等那时候我们再想联合抵抗，恐怕就为时过晚，还请吾王考虑此事。”

埃尔洛思面露难色：“不知阁下的消息是否准确，若是奥斯塔里昂骚扰边境，或许是个人行为，或许只是奥斯塔里昂觊觎你们的领土，想对贵国开战，何来全面战争之言，而且我银夜森林并未受到骚扰，依我看，这是你们两国之间的事，普利斯特你怕是有点草木皆兵了吧。”

先知有些犹豫，埃尔洛思的话不无道理，而普利斯特既然如此煞有介事前来肯定不是无风起浪，自己虽然能感知到一些景象，但实在太过飘渺，不明所以，一时间难以下判断。

普利斯特望着先知，发现难以用得上，便只能靠自己继续说道：“吾王所言极是，但消息是我们的密探拼死带回来的，不会有假，我国东境重镇与要塞如今已厉兵秣马严正以待，随时做好战争的准备，绝不是自己吓自己啊。”

全能骑士说话间身体已忍不住微微向前，看上去极为诚恳，他发现了自己的窘态，便调整了坐姿，继续说道：“根据情报，奥斯塔里昂帝国近期就会对我国发起进攻，到那时，全面战争便会接踵而来，我们不得不防啊。”

埃尔洛思眉头紧锁，显然他对全能骑士的话没有全信，他做出先知意想之中的回应：“可是结盟并非朝夕之事，需要从长计议，你们也需要和其他国家一并商议，而我们精灵各部族之间也需要时间去讨论这个问题，急不来呀。”

全能骑士显然也猜到了这个回应：“吾王英明，结盟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但是奥斯塔里昂帝国的进攻却迫在眉睫，我这次前来最主要还是来求援。”

“求援？”埃尔洛思王和先知同时发出了疑问。

“是的，如我之前所说，夜魇若是要发动全面战争，那我们的对手绝对不止是奥斯塔里昂帝国，而且这仗作为他们预谋已久的第一仗，也一定会派出精兵强将，而我国虽强，却也难阻整个夜魇的黑暗势力，况且敌在暗我在明，能否挡住这次进攻，我还真没有几分把握，所以，希望吾王能组织兵力，于银夜森林驻防，伺机而动，进攻奥斯塔里昂，共同退敌。”全能骑士挥舞着拳头，描绘着他所盼望的燃情故事。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埃尔洛思没有丝毫被说动，但是他也许还是想维系与人族国家的友谊，没有直接给全能骑士难堪。而先知自己也知道，全能骑士的这个建议，或者说请求，确实是很难说服埃尔洛思，虽然最主要的原因外人听上去很荒谬，但确实是使得精灵一族束手束脚的根本原因，那就是人口极度不足。精灵一族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不愿意生育，只有少部分的精灵愿意结婚并繁衍后代。虽然说精灵的寿命远远长于人类，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精灵是永生的，但是多年来的消耗和自然死亡，已经使精灵族的族人数量大不如前，总数可能还不如人类的一个帝国。所以埃尔洛思极度避战，先知也是知道的。

埃尔洛思并不想透露这一点，毕竟这算是精灵族的一个弱点，不能被人类知道，哪怕在他上千年的生命中，还没有害怕过任何人，只是在此多事之秋，埃尔洛思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留族群的完整，哪怕战争真的不可避免，他也只能把有生力量整合在最关键的地方，不可能在初期就有太大的消耗。

先知读懂了埃尔洛思的心理，他也十分无奈，毕竟他答应了全能骑士，而且他也愿意相信人类与精灵的联军可以打败黑暗势力，只不过埃尔洛思的想法也很有道理。好在不用他来做这个艰难的决定。

全能骑士把目光投向先知，先知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他也确实没有办法。

埃尔洛思开了口：“小骑士，联军之事尚有斡旋余地，但进攻奥斯塔里昂，我是真的没办法给你承诺，一来你的消息是否属实难以判定，二来奥斯塔里昂与我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往来，但也是和平共处，不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撕破脸皮，还有，我族之人真的不想参与到任何的战争中，还望骑士能够理解啊。”

全能骑士窘迫地叹口气，先知想说点什么，略一沉思，还是没有说出口。全能骑士再抬头之时，眼里竟已泛出泪花。至此，大概已经可以证明他的情报是无误的了，但是埃尔洛思铁石心肠，是玩不肯拿族人的未来去冒险的，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全能骑士并不死心，他做出了让步，“大王不发兵进攻，我自然是不能强求，但大王能否答应我，若是战火燃起，在我国抵抗入侵时，精灵能否给予一定的支援，帮忙抵抗强敌。”

埃尔洛思还是那副表情：“不敢保证。”

全能骑士还不死心，又失礼地探出身去，追问道：“那若是我军溃败，奔逃至精灵领土，大王能否给予庇护？”

埃尔洛思终于松口了，先知知道，埃尔洛思还是很希望能和人类搞好关系的，到时候不能将溃军拒之门外，要是奥斯塔里昂真的也对精灵有所企图，一定会越境发难，此时保护人类，也同样就是保护精灵自己，所以这个请求，埃尔洛思王也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

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全能骑士并没有表现出开心的神色，许久才发觉自己失礼举动后，再次挪动身子，正襟危坐，双目无神地点点头，而后抬头看着埃尔洛思王，双眼中的泪光没有丝毫褪去，但是多了一份视死如归的坚毅，说道：“多谢大王的承诺，帝国的布防刻不容缓，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我尚未战死，定来面谢大王，和先知。”全能骑士斜眼瞥了一眼先知，先知如此智慧，却没能读懂老友这个眼神饱含的深意，他只是真的很抱歉没有信守承诺，没能帮上老朋友。于是在全能骑士告辞离开之后，他也若有所思。埃尔洛思何许人也，岂不知先知的心思，抬头望着先知，笑道：“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时间紧迫，我得快一点参透这圣者遗物的秘密才行啊。”说完转过身去，默许了先知的离开，独自掏出遗物，开始凝神研究，这下埃尔洛思王是和洁白的大理石，和奔流的瀑布，和宫殿，和时间，共同融入这山谷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