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病中名将，阴元山的死讯

　　不一会儿，四名仆人抬着一具木床上殿，床上坐着一个满面虬髯的中年人，黑漆漆的一张方脸，浓眉虎目，虽在病中亦不减其威武之气。

木床抬到殿中央放下，四仆人朝皇帝拜倒，曹玮在床上俯拜，洪声道：“微臣曹玮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胤忙道：“曹爱卿快快平身。”

曹玮谢道：“谢皇上！请皇上恕臣衣着不周之罪。”

大将军李曜斥责道：“曹将军，你有疾在身，孤已特许你在家养病，恁般模样上殿，你说成何体统？”

曹玮不答，自顾自朝皇帝道：“微臣在家听闻女真鞑子铁骑深入内地，蜀中叛军又闹得凶，而朝廷却迟迟派不出迎敌之军，微臣在家昼夜难眠，今日终于忍不住抱病上殿。”说着说着，虎目蕴泪，“皇上啊，不要看朝中将领不少，可多是些贪生怕死之徒，要打硬仗，还是得算上我老廖啊……”

此言一出，殿上诸将皆有怒色，赵胤暗暗称快，迟疑道：“曹爱卿忠勇，朕是知道的，可是爱卿眼下卧病在床，如何能够领兵迎敌？”

曹玮大叫道：“我老廖如今虽不能上马杀敌，可还能指挥全军行军布阵，谋划进退。当年诸葛武侯一介文弱书生，尚且亲统大军六出祁山，我自幼习武，身体健壮，虽有小疾在身，再弱也弱不过诸葛武侯，请皇上准微臣统军上阵杀敌，以报君恩！”

赵胤暗自心喜，道：“既然爱卿有此雄心壮志，朕便准你所奏，朕会派两名太医跟随在爱卿身边，随时为将军调理身体。”

曹玮喜动颜色，道：“谢主隆恩！”

赵胤转头问道：“丞相，大将军，二位以为如何？”

事已至此，大将军李曜只得应允，丞相赵烨沉吟片刻，道：“启奏皇上，女真人深入内地只为抢掠，难有大的作为，相对来说蜀中叛军其势日甚，近日甚至已兵围成都，一旦成都有失，川蜀之地不复为朝廷所有。臣请让曹将军统兵赴川剿灭反贼。”

这话正合赵胤心意。华朝北边防线仍在，女真人孤军深入，只能是打了就跑，威害并不是太大，并且行踪飘忽，追击不易；而起义军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一旦成势，就能摧毁华朝根基，他太清楚明末的悲剧了，决计不能任其坐大，要是等其成为星火燎原之势，那一切都完了。

赵胤道：“丞相此言甚是，曹爱卿你看扑灭蜀中叛军要带多少兵力？”

曹玮不屑地道：“叛军不过一帮子乌合之众，何足道哉？给微臣五千精兵足矣！”

赵胤听了暗暗有气，此人这般狂妄自大，让他独挡一面不知是否明智，但眼下除了他还真没有别人可派，便道：“给曹爱卿两万精兵，另外汉中及川蜀各部军马归爱卿节制，务必扫平叛军！”

曹玮哽咽道：“谢皇上，若不取胜，微臣誓不还朝！”

赵胤扬声道：“拟诏，封左神武将军曹玮为镇西将军，领兵两万，克日西征。”

“皇上圣明！”群臣齐声道。

待曹玮退下后，赵胤问道：“小平子，最近一次科举是哪年举行的，朕记不清了。”

司礼太监莫平含笑道：“回万岁爷，去年秋天刚举行过科举，今年明年都不举行，要到后年才是三年大比之年。”

赵胤微一沉吟，朗声道：“方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有意加办一场恩科，文武并举，为朝廷选拔有用之才。两个月后京城大比，朕亲自当主考官，众卿以为如何呀？”

群臣一片嗡嗡议论之声，他们十个中有八九个不是科举出身，并不希望朝廷办科举，每三年一次大比他们都嫌多，更何况是加试一场。吏部尚书石忠出列，道：“回皇上，加试恩科是朝廷一件大事，要通知全国郡县，然后各地举子开始进京，只怕两个月时间来不及。”

赵胤都嫌远水解不了近渴，岂愿再拖，便道：“眼下多事之秋，不容延误。即刻下诏传谕天下，让各地有意应试的举子火速赴京。朕意已决，不必再议，退朝！”说完，站起身拂袖自殿侧离殿。

群臣跪地，山呼万岁恭送皇帝。而后站起身来，表情各异。昨晚后宫闹得天翻地覆，说是皇帝病好了，文武百官大多都听到了风声，看来少年皇帝有意趁此机会振作一番，今日竟出奇的有主见，英明果决。他们各自打着小算盘，鱼贯出殿。

赵胤坐上肩辇，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钱元子见皇帝脸色阴沉，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您是想回寝宫，还是去别处？”

赵胤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去中宫。”

钱元子会意，立刻传令起驾，指挥太监们抬辇前往中宫。

加试恩科招揽人才，这条路虽然没错，但至少也得两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朝中的将领都是庸庸碌碌之辈，难道要他亲自领兵迎击女真人不成？

“不成！”他心中暗道，自己毕竟是个冒牌货，没有根基。如果自己领兵在外，朝中万一有意外变故，那时就悔之晚矣。

朝政败坏至此，扭转局势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只能一步一步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略微平复。

突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肩辇旁，哭喊道：“皇上，不好了！殷公公他……呜呜呜……”

赵胤心头一震，急声问道：“小山子怎么了？”

“昨夜殷公公的宅子失火，殷公公他……他不幸丧身火海……”

残垣断壁，焦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殷元山的宅邸和周围几户民家都被烧得一干二净，现场一片焦黑。

开封府知府辛仲甫今晨接到民众报案，说南城发生了火灾。通常这种事让捕头带几个捕快和仵作去处理就行，但一听说被烧的宅子主人是官里当红太监，他就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好些差吏赶到火灾现场，封锁了这一段路，把看热闹的居民挡开一旁，细细察探。

近午时分，皇帝在侍卫副统领赵原意的陪同下，带了几个侍卫太监匆匆赶到。

辛仲甫慌忙率领开封府衙门里的差吏俯地相迎，高声道：“微臣开封府知府辛仲甫，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赵胤来回扫视现场一番，问道：“辛爱卿查出什么来没有？”

辛仲甫迟疑了一下，恭声道：“臣经反复察探，初步断定昨晚火灾系无意中失火所致。火灾发生时，殷公公正在厢房中熟睡，被大火熏醒后已然出不来，不幸被困在房里，直至活活烧死。”这些大多是出于合理推断，他为了给皇帝一个能吏的印象，把还不能十分确定的推断也说了出来。

赵胤听后不置可否，道：“那殷元山的尸体呢？”

“在路旁竹席篷里放着，只是……”辛仲甫停了一下，方道：“回皇上，只是尸首形状奇惨，恐污圣目。”

赵胤道：“无妨，抬过来朕亲眼看看。”他心想自己又不是姬炅那样娇弱，看看尸体有什么。

几人把一具焦黑的尸体抬了过来，只见尸体早已烧得面目全非，从头顶到脚底，一体俱黑，只能看出是个人形，至于死者的面貌，那是绝无可能认得清了。

赵胤看得一阵反胃，忍住恶心，道：“仵作验出了什么没有？”

辛仲甫道：“回禀皇上，尸体面目虽难以辨认，但仵作验出了其下体的残缺，当是官里的公公无疑了。故微臣大胆猜测就是殷元山殷公公本人。”

赵胤思虑片刻，道：“宅邸的下人呢？”

辛仲甫道：“殷公公的宅子里共有四个下人，其中两个婢女，一个仆人，一个小太监。除了那个小太监不知去向外，其余三人都在，微臣这就传他们来。”

两个小婢和一仆人被带到面前，三人从未想过面见皇帝，直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打颤，扑在地下，只知大哭：“皇上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赵胤微微皱眉，见他们惊恐的样子不似作伪，便朝钱元子道：“等会带回宫去，好好审审。”

钱元子连忙点头应是，心中暗喜，如今殷元山不在了，正是他取宠晋升的大好时机。

此事本该由开封府衙门处理，但皇帝要亲自过问，辛仲甫又怎敢说一个不字。

赵胤蹙眉沉吟片刻，忽道：“把尸体胸腔切开。”

辛仲甫与仵作都愣了一下，一时没听明白。钱元子喝骂道：“万岁爷叫你们把尸体胸腔切开，还愣着干什么？！”

辛仲甫与仵作连声称是，仵作拿起工具，以利刃自尸体胸口划入，小心翼翼切开半边胸腔，然后望着皇帝，等候下一步指示。

赵胤道：“再往上切，把气管也切开。”

仵作依令而行。

只见尸体肺部及气管皆是本色，并无灰黑异物。赵胤冷笑道：“此人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他人杀死之后，再放火烧屋，以图毁尸灭迹，造成失火而死的假像。”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转不过弯儿来，但皇帝金口玉言一开，他们又不敢质疑，齐齐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赵胤继续解说道：“若一个人被困屋中活活烧死或熏死，临死之前极力挣扎，大口呼吸，势必会将大量烟灰吸入肺部；而人死在前，然后烧屋子的话，死者呼吸已停，气管已闭，烟灰只能停留在其口腔，进不了气管及肺部……你们看此人肺部及气管并无灰黑异物，可见他是先被他人杀死后，再行烧屋灭迹。”

周围人听了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拜倒大呼：“皇上英明！”俱想谁说皇帝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来着，明明是一代少年英主。

不多时，刑部一众官员也已赶到。刑部仵作的本领显然在地方衙门仵作之上，查验过一番后，道：“启禀皇上，死者年纪甚轻，大概还不满二十，与殷公公三十多岁的年龄似有不附。”

赵胤听罢，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个世上只有殷元山一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殷元山死了倒也罢了，怕就怕他落入他人手里，或者突然间不知所踪，那赵胤就会陷入无尽的麻烦。

“真该早点杀了他！”赵胤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他心中充满了懊悔和恐惧，殷元山若将自己假冒皇帝的事抖露出来，虽说他一人之言未必有人信，但这柄悬在赵胤头顶的宝剑，一旦掉下来，谁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伤害。现今后悔已然无用，怪只怪他身为一个21世纪的人，思想观念中排斥杀人。虽然已决意非灭殷元山不可，但潜意识里总是想拖延，直至殷元山脱离掌控，追悔莫及。

“殷元山，你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赵胤对着苍天默默发问，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焦虑。

钱元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轻声说道：“万岁爷，您难得出宫一趟，何不趁此机会在京城市井间逛逛，散散心？”

赵胤空自懊悔无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深吸一口气，收回心神，道：“也好，那便逛逛。”他正想深入民间走走，体验民情，兴许能对以后的执政有所帮助。

赵胤钻回到皇舆里，皇舆行至一个僻静处，他再度从皇舆里出来时，已换了一套寻常富家公子的服饰，只带钱元子与赵原意两人在身旁，打发其余随从回宫。

赵原意今年尚不满三十，出自将门之家，几年前因其父在与女真人作战时，为掩护大部队撤退力战而亡，朝廷破格将他拔擢为侍卫副统领，忠良之后。

三人一路走走看看，京城的繁华让赵胤时常看得失神，仿佛置身于清明上河图中。街道两旁店面鳞次栉比，屋檐相接，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繁华热闹。

钱元子眼珠骨碌碌一转，谄媚笑道：“万岁爷，想不想去青楼逛逛？烟花女子比起宫女来，那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滋味儿，嘿嘿……”他以前可不敢提这事儿，如今万岁爷病好了，情形自不同。

赵胤哼哼道：“没兴趣，青楼女子有比得上朕的灵儿的吗！”他想到皇后，心头的阴霾顿时化解不少。

钱元子与赵原意面面相觑，双双作声不得。拿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跟青楼女子比，这也只有皇上敢说，换了旁人，便是凌迟碎剐之罪。

忽然，旁边民居中传来一个年少女子的急呼：“哥，哥，你不要紧吧……放开我，你们这群恶霸！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赵胤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示意钱元子和赵原意跟上，三人快步走向那处民居。赵胤心中暗自思忖，这京城之内竟还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事，他必须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