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凶死13

　　丧门不免感到困惑，如果仙士与凡人有阶级之分，要求高于人的权利时，称自己为仙；

该遵从严于人的规范时，又说自己是人；

相较起来，陆祈安那种从头到脚摆明规格外的存在，反倒比较好理解。

照她这么说，脱离安逸环境就衰老死去的仙，在丧门眼中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杀人？”

詹小姐放下裙襬，抬头瞥了眼时钟，微微一笑；看来她终于整理好说词。

“她长年忍受父母束缚，我帮她从苦痛中解脱。为什么修道者必须抛弃亲缘？因为凡人不懂我们眼中的世界。家长想要保护好自身权威，不愿承认无知，就将未知归类成谎言，不断告诉她所见所闻都是虚妄，间接否定她这个人。”

颠倒黑白，丧门还记得出殡那天，黑影拦住他的车驾，朝天地凄厉控诉——

“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她并不想死，不想死啊！

“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么多话？”

“拖延时间。”

“正确答案，这个家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你逃不了的。”詹小姐站起身，带着冰冷的笑意往丧门逼近，“你又要问为什么吗？我寻得这个身体已是千载难逢，可老天竟然让我遇见了你。”

她说“逃不了”时，房屋嗡鸣起来，上头吊扇发出咿呀声响，丧门强作镇定，继续追问案情。

“真能拿取别人的性命？”

“非常难得，加上她有一对愚蠢的父母。地府得知仙宫放人，重新清算名籍，要捉我们入轮回。我好不容易才寻得这个与气场相近的容器，让詹氏夫妇完成了死礼，『我』成为他们死去的孩子，阴间的公差便能顺利结案。”

“可你原本是男子，怎么能拿詹小姐偷天换日？”

“哦，让灵魂面目全非不会太难。”

丧门想起黑影嘶哑的嗓子，不是因为传达的频率失真，而是她的原貌已不复完整。

“目前为止，算是成事了——如果你没出现的话。”

丧门微皱起眉，他接不上话，对方又不是认识半辈子的笑脸道士，没法轻易对频。

“紫微是我的弟子。正巧，我给他的道号就是星殿之名，牵扯上你也是上天的意志。”

社团谈论起紫微上师，福德社长总是想了又想，才说：“啊哈，那个觊觎我男人美色的变态色老头！”所以丧门印象还算深刻。

“他说，发现了一个宝贝，却被陆家从中作梗，是个从事殡葬业、年约二十的男孩子。你本就不属于三界，阴世无法可管，吃了你反而简单。我谋夺这个身子，也只多了一世可以重新修炼的时间，但侵占你却有机会成为神。”

“这样啊，你要是没贪图他这个人，说不定就让你偷天换日过去。”

屋内出现第三人的说话声，詹小姐僵住笑容，丧门终于能抬头看向顶头的吊扇，瞪着那个捧颊微笑的混蛋。

“丧门，让让。”

丧门往后连跳两步，青影从天而降，道衣长襬在面前扬起漂亮的弧，青紫古剑破空挥下。

冒牌詹小姐躲避不及，衣袖被划开一口，原本红润的俏脸变得几无血色。

“别怕，吓吓你而已，胆小鬼。”陆祈安利落收拢长剑入鞘，露出和平谈判的笑容。

丧门被推到后方护着，从友人身上嗅到一股和平时清香不同的冷空气。

陆祈安散了一头青丝，似乎才从哪里忙完赶来。

“祈安，你头发怎么乱成这样？”丧门从背包拿出梳子，说着就拉过友人整理仪容，这样才不会给敌人看笑话。

原本耀武扬威的陆大道士，变得支支吾吾，推托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

丧门最不喜欢陆祈安有所隐瞒，用力扯着他的头发刑求，于是陆祈安才哭丧着脸承认他去跟三哥打了一架。

不是丧门不顾时间场合，而是不得不计较。

陆祈安从小没有双亲，是他哥哥们一手拉拔长大，真正长兄如父。

忤逆兄长等同不孝，依传统礼法可以打成半死。

陆祈安赶紧转移丧门注意，现在为死者申冤才是要紧事。

“我就想，怎么有人能生得这么好？原来有你照顾着，非同一般地爱护。”詹小姐没趁乱逃跑，还待在原地等他们彼此打完热情的招呼。

“别把我和祈安说得那么暧昧，我们只是朋友。”丧门大概每两天就要澄清一次同样的话。

“你这样罪大恶极的家伙，竟然养出如此正直良善的人儿，真是不可思议。”

“我说了，他是我朋友，也不是我妈。”

“照顾这么久的备胎，怎么可以给别人抢去，是吧？”

陆祈安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好像对方讥讽的对象不是他这个人。

丧门不懂，怎么常有人想不开跟陆祈安吵架？

他已经看过太多掀起争端、被彻底无视、崩溃抓狂的案例。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她把话题转到丧门这边，“陆家人犯天规，注定短寿，他若是想完成大业，时间是必要条件。之于他，你也不过是个后备的容器。”

外人总喜欢侃侃谈论陆家的隐私，说得好像比自小一起长大的他还要了解。

如果陆祈安像对方说的那么眷恋生命，早在十八岁那年于病榻上心力交瘁时，就拿去他这个人的所有，纵使他也盼着他拿去，因为他宁可早他一步死去，也不愿看见友人连呼吸都困难的病容。

陆祈安承认他没把握能撑过去，因为实在很痛，他天生就不太耐痛，早死早解脱，死相对于折磨的生，是件好事，所以要丧门看开，笑笑过去。

但丧门没有修道者的慧根，只是趴伏在床头嚎啕大哭，听不进任何生死的大道理。

“我知道，所以我就算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天理不容，还是想了解一下怎么把命过给另一个人。”丧门说完，一直放空的陆祈安才轻叹口气。

詹小姐没想到世上会有超越生死的交情，只觉得陆祈安一定给丧门下了迷魂的禁咒。

“陆大天师，你又能对我如何？她的魂严重受创，已经回不来了，要是没有我，这具身体也没法活下去。你宁可她父母伤心，弄脏自己的手造杀孽吗？”

难怪她有恃无恐。丧门看向陆祈安。陆某人等对方摊完底牌，才伸展手脚上阵。

“你既然懂阴律，一定听过杀人偿命。”陆祈安抖了抖袍袖，有什么东西从中溢出，屋内瞬间阴风大作。

“你做了什么！”

“带了好东西给你，仔细听吧，来自亡魂的控诉！”

丧门看不见，只能猜测陆祈安拿出的“证据”就是詹幸媛小姐本人。

“你因得机缘而入仙，她却拜错师而死去，现在公平一些，我这边扣住你百年修为，你们PK吧？胜者为王，败者乖乖下地狱去。”

冒牌的詹小姐面如死灰，作势要逃，却被骤起的大风横扫在地。

女孩倒地后，手脚抽搐两下，便动也不动。丧门顺着陆祈安的视线望去，定在空无一物的白墙上，接着听见滋地一声，白墙沾上腥红液体，没多久就晕染成片，顺着墙面哗啦流下，连地板都积起血滩。

陆祈安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恶人得报大快人心，但对着血沫大笑实在有违常情。丧门拉了下他手腕，陆祈安才收起透着一丝蛊媚的笑容。

“趁现在杀一杀，下辈子就不用杀了。丧门，这是好事。”

“好像有一点道理，可是我没办法认同。”

那个堕落的仙士在地狱伏诛，只会把坏他计划的陆祈安当作杀害他的凶手，仇恨不会结束。

待血凝干，陆祈安从怀中掏出一把白米撒去，白米吸收所有血沫，化成数十个黑色小珠。

然后道士蹲下来，一粒一粒捡回侧腰洗白的蓝色束口袋。

丧门认得那个袋子，是陆祈安三哥缝给幼弟出外冒险的小旅行包。

“丧门，这里我来，你去忙吧！”

丧门回头走向倒地的詹小姐身旁；他来这个家，就是为了收尸。

他摸着尸身脖子上的勒痕与皮肤浮出的尸斑，对女孩子来说不太好看，打算先搬去请美容老师化个妆。

陆祈安转头过来交代几句：“丧门，她说胭脂不要太浓，她爹娘不喜欢女孩脸上五颜六色。”

“好。”丧门不免哀伤。

“还有她的幸运坠子。虽然你碰她颈子时，她还是会有死前的惊悸，但她依然想要戴上，那是她娘亲送的生辰礼。”

丧门照办，系好坠子后，顺手合上她半睁的眼眸。

“最后，希望我们送她回『家』。”

好在福德事先向搬家公司套话，记下詹氏夫妻新居的地址；

虽然有些难度，但丧门会完成她的心愿。

陆祈安把束口袋解下，递向空气。

丧门“啊”了声，没想到陆祈安会轻易把旧物送人。

袋中圆滚的黑珠瞬间消去，小束口袋却被退回来。

她说，恶棍的残余不用那么好的东西装着。

“幸媛姑娘，你竟能突破我的法咒，让他『看见』，很有天分呢！”

临行前，陆祈安亲口认证她之于这个世间，不是异端或傻子，而是上苍恩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