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断翅

　　小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一个断掉一边带子的旧背包就装下了她的所有，大多数都是老板娘送给她的衣服。强子塞了好几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大概有两个月的工资那么多，指明了去往省城的车站后，他开始沉默，好像刚才一瞬间的愤怒后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被抽走。他只是蹲在醉的不省人事的老板娘身边，给他的“欣欣”用热毛巾搽脸。

小蝶拖着伤痛的身体挪到了门口，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强子从始至终没有回头，被朋友送回来的老板娘已经陷入了沉睡，还在喃喃自语。明天清醒过来的她只会得知小蝶已经因为思念奶奶已经回去了那个偏远的小村子。

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呢？太多年轻女孩过年回到了乡下，家人会有各种为了她好的理由用婚姻将她们留下，然后相亲、结婚、生子，如同流水线一样迅速而顺利。当她们肚子大了起来，大概再也不会想要出来了。即便出来也要紧紧跟随着她的丈夫的脚步，他们的脚步有多远，她们能知道的就有多远。

很久之后，小蝶时常在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他们是否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回头路？小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明明自己好像是为了强子鸣不平。又可能只是嫉妒着老板娘身在福中不知福，想要替她珍惜？

她无处可去，在车站硬生生的挨了一夜。风又干又硬，吹干了她的鼻涕和眼泪，冷的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上被殴打的痛。

“我想赚大钱。”这个想法又开始在她脑子里浮现。这个离开村子的初衷被她又一次提起，她好像总是这样，被抛弃了才想起来她的生活需要金钱支撑。

清晨她灰头土脸的搭上了去省城的班车，一如一年前她第一次搭上老张的车一样，离开了这个她无法留恋的县城。

摇摇晃晃的乘了很久，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乘客也陆续下了车。到了终点站，小蝶依旧窝在车尾沉睡着，她太累了，好像只要不睁开眼就可以不用面对未知的未来。直到司机不耐烦的推了小蝶一下，她才挣扎着起了身。

背着背包小蝶才警觉整个后背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这让她每一步都不得不放慢了东西。司机看着她挪动着脚步，只觉得无名火起。

“快点快点，我要交班了。”司机催促起来。

小蝶咬着牙下了车，刚想问问这是哪？一转头，司机已经关上了车门，一脚油门开走了。

茫然的小蝶沿着公路一路前行着，时不时有些骑着摩托的人从她身边经过，扬起一阵灰尘。她看着街边明亮的灯牌才发觉肚子已经饥饿难忍，但是捏着那几张红彤彤的钱小碟又实在没有什么勇气进入那些看起来装修很不错的地方。

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一家写着“快餐15元”的店，这个价格并不算昂贵，但是小蝶依旧犹豫再三才拖着背包走了进去。

大米一入嘴，空荡荡的胃立马有了反应，小蝶大概是饿的狠了，觉得每一口饭和菜都美味的不可思议，大口大口的将饭吞下肚。连被噎到也不愿意停顿下喝口水，捶了几下胸口，硬是强吞了下去。

等胃终于被满足，对未来的迷茫又浮上心头。小蝶无意识的观察着店里的客人和沉迷在手机里的店老板。

“今年又tm没赚到钱”一个秃顶的男人将一只脚踩到凳子上，握着一瓶啤酒跟对面和他一样穿着满是灰尘的工服干瘦男人说到。

干瘦男人咧着嘴笑了一下说：“你那别装了，你那钱花哪了你还不知道吗。”

秃顶男人似乎很得意的神情：“那没办法，这玩意，是吧！去一次花一次钱，不去又燥的慌。”

两个男人随即猥琐的笑了一下。仿佛做了什么心照不宣的好事。“不过，也是的，现在有个还行的都回去了，就剩几个老的，没意思。”秃头男人似乎愤慨的说了一句“这么赚钱的行当，这么早回去干啥。”

“赚钱的行当？”这几个字在小蝶的大脑里炸开。

隐晦的猜到了什么，臊的她马上低下了头。但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也许是自己猜错了呢？也许……也许真的很赚钱呢？

呸，下流！小蝶突然想起来曾经村子里面也有一户人家的女人是做那个行业的，她的收入足以支撑一家几口在家里面不用劳作。她的男人天天出去打麻将，偶尔有一些村民明里暗里的讽刺几句，那个男人也是无所谓的打着哈哈。

不，不行，如果要是这样子的话，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就算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也不愿意和不认识的男人睡在一起。那句“破鞋”成了她的噩梦。

小碟吃饱了肚子，明白要为自己打算，她找了好久，但是几乎一进去就被请出来。谁又会收留一个浑身脏兮兮，灰头土脸的女孩儿呢？而且她的脸上还有明显的伤。这几年他们看过太多鼻青脸肿的女人进来寻找工作，但是就算留下了，不用多久也会被自己的家人带回去，更有甚者还会在店门口破口大骂，仿佛这些女人得到工作的理由总是靠两性关系，久而久之这些小老板都选择拒绝这样狼狈的女人，毕竟谁都不想为自己惹麻烦

找了很久，直到路灯都熄灭，街边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小蝶终于在一家不大的小烧烤店里，找到服务员的工作。老板是个剃着寸头的男人，样子有些凶恶。

烧烤店的工作跟饭店并不一样，虽然都是端菜送菜，但是最繁忙的时候往往是在下半夜。往往都是一些为了追求醉酒而过来吃烧烤的中年男人，和一些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大声谈笑着的女人。

小蝶咬着牙在工作着，身上的疼痛逐渐逐渐散去了，心里的疼痛才慢慢浮现出来。有的时候要忙到天空都发白才有机会静下来想想自己的生活，小蝶很想打电话回去问问强子和老板娘现在还好吗？又很想打电话回村里跟奶奶说一声，今年过年不回去了。

毕竟回去做什么？也不过是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嘲笑而已。想到这里，小蝶连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有的时候她开始自我怀疑，为什么王喜和强子最后都抛弃了自己，选择了别人。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心甘情愿付出了很多的人，难道自己的真心就那么不值钱吗？

慢慢的，小蝶觉得自己的身上总是浮着一层油，一种烧烤酱和肉香混杂在一起的油味儿。

她开始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肮脏。那种脏从内而外，洗也洗不干净。

她的想法也逐渐发生了很多动摇，在端菜的时候，时不时能听到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谈论着自己遇到的各色各样的男人，亦都会听到那些矮小猥琐的男人炫耀着自己接触过什么样的女人。

小蝶从一开始的鄙视，厌弃到最后慢慢竟然有些羡慕。

羡慕什么呢？羡慕他们可以一餐饭就吃掉自己半个月的工资。

她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很辛苦，但是并没有得到尊重，尊严和钱。

她开始慢慢有意的去接近那群浓妆艳抹的女人。得知这些人都是在附近夜总会上班。她不知道什么叫夜总会，但似乎是一个很高级的地方。

那些女人们涂着鲜艳的指甲，穿着贴着亮片的高跟鞋。这让小蝶想到了她曾经见过的在村子里面结婚的女人，那些女人在城市里生活过。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和在村里面生活的女人不同，从头发、皮肤到指甲，好像都闪耀着细腻而柔和的光。

也许自己打扮打扮也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散发着吸引人的光。

她看到一个女人的指甲上还画着蝴蝶。她随口问了一句画蝴蝶需要多少钱？

那个女人说出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足以是小蝶五天的工资。

她咋舌，感叹了一句“太贵了。”五天呀，她需要做很多事情才能赚到一副指甲。

那个女人似笑非笑的告诉小蝶，这个钱也只不过是客人给的小费罢了。

小蝶摸了摸头。小费她倒是也有收到，那些满手油腻，呲着大牙笑的男人，偶尔会给她几块钱作为小费。在给她的时候还要趁机摸一下她的手。

“诶诶诶诶，你搁那傻站着干啥呢？”烧烤店老板在不远处大声的警告着。这个老板并不像强子夫妇那样好说话，虽然包吃包住，但是恨不得让小蝶像个永不停歇的陀螺那样做完所有的事情。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小心吓坏了小妹妹。”一个女人列开了涂着红唇的嘴，好像是在为小蝶打抱不平。手在包里一掏摸出了20块钱，塞在小蝶手里。故作神秘的对小蝶说：“自己收好这是小费。”

可能是因为这20块钱拉近了关系，在那之后每次这几个女人过来，小蝶都要走过去和她们聊一会儿。

转眼到了夏天，这几个女人便来的少了，偶尔来了也只是打包拿走。夏天有些不解，问她们为什么最近都不怎么来了呢？

“哎呀，小妹妹，你们这个老板可抠的厉害。大夏天的，也没有空调，吃个饭浑身上都湿透了。”那个喜欢涂着红唇的女人说道。

空调？小蝶子在电视里见过，知道夏天有了那个东西。就会很凉快，睡觉也能很舒服。

“那你们买了回去吃就有空调吹吗？”小蝶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问到。她还不知道吹空调是什么样的感觉。老板安排住宿的地方只有一台会吱吱呀呀叫的风扇，总也是让人睡不安生。每次睡觉起来身上都发粘发臭。

“我们住的那块儿当然有空调了，不然谁愿意干活呀？”那个女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们上班儿那块儿空调吹的可冷了。冻得我膝盖都疼。”

“那你那块儿还请服务员吗？”小蝶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她心里想着反正只要不是陪人睡觉就行，在哪儿当服务员，不都一样吗？

况且她实在热的受不了了。这几天晚上她热的起了床都要去洗手间冲几瓢凉水才能继续躺下。

那个女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小蝶几眼，才说：“那肯定是要请的呀，我看着你也是个能干的，那你跟老板说一说，我过两天来接你。”

小蝶暗自开心着，她想着以后上班终于有冷气吹了，又不用这么辛苦。她觉得只要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就算跟那种人一起上班，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她和老板提出的要结算工资离开时，那个一脸横肉的男人深深地盯了她很久，看的她浑身发毛。

最终老板也没有说什么，甚至结算工资的时候多给了几天的工资。只嘟囔了一句“你们女人家家也不容易，要是以后没地方去还能过来干活。”

小蝶攥着那一小沓钱去了服装市场，给自己买了两件印着漂亮图案的T袖，老板娘一个劲的夸赞着她的身材，直说穿上了十分“洋气”“时尚”。

两天后小蝶拎着两个红色的编织袋，欢欢喜喜去了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但是她并不明白，有的地方就像沼泽地一样。只要你踏了进去，就永远永远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