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自习,单弈才重新回来这间教室。
一回来就埋头趴在桌子上,校服蓝色的袖口边多出一截白色的绷带。
上课铃响,嗡嗡的教室迅速安静下来,突然的落差让仍有翻书声的教室依然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单弈长叹口气,认命坐起身,视线在教室扫过一圈,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仍然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他摩挲着手里的笔,正想着下一步要怎么办时,突然桌面被轻敲了两下。
一抬头,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他桌子前,笑眯眯地看着他,对着窗户外边一指,自己就先出去了。
单弈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记忆告诉他,这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姓周。
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但是严肃起来又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反正是各种学生都会喜欢的老师。
但是单弈现在不是很喜欢,没有人喜欢在做完错事的下一秒就遇见老师的。
不过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已经刻在了单弈的骨头上,他自认为是个好学生,所以下一秒就小心挪开椅子,跟着班主任出去了。
周和站在走廊边,看向沉入夜色的校园。几乎每一个窗户里都透着白光,路灯温和柔亮,但是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是一片黑暗。
单弈出来后,他一指校园,态度和煦道,“走走?”
单弈没有拒绝,周和等单弈同意后,才抬步下了楼梯。
教室在一楼,倒是方便了他俩遛弯。
微胖的中年男人,带着斯文的眼镜,穿着干净得体,虽然头发不是很茂盛,身上稳定的气质却是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不可复制,仅这个人独一份。
这趟散步没有走多久,周和首先打破沉默,依然态度和煦,“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吗?”
男生的身高基因无疑是优越的,骨架修长,跟在一个成年人后也不显逊色。
只是后天可能有些欠缺,体型偏瘦,有些不健康的瘦,均码的校服穿在身上只显得空荡。
他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气场,是刻在骨子里的冷漠,良好的教养又时刻体现在行动中。
无论是始终慢老师一步的距离,还是随时都有回应的话。
像个正常人。
“知道。”
正常的,不会与人群格格不入的人。
敏锐的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笑了一声,大概是在感慨这个年纪的孩子。
又或者是看透了什么。
“细说说。”
单弈不自觉摸了一下手腕,眼神转到了别处,“不用说了吧,以后不会这样了。”
周和继续问,“最近生活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单弈听到这话,心想,是啊,遇到大问题了……
“没有,都挺好的。”
“单奕啊……”单弈听到这个中年男人轻叹口气,最终还是向他不省心的学生妥协了,“那你保证,不会有下次。”
“我保证。”单弈顺从地立起三根手指,神色专注,顿了顿又多解释道,“我知道这次是我冲动了,我保证,真的不会有下次了。要不然,您就当这是一个实验,一个已经得出结论的实验,我没有再继续的必要的。”
这的确是一个实验。
但是实验的目的和原因都没有必要告诉一个中年男老师。
哪怕他为了学生几乎奉献了自己的大半生。
也实在没有说服力。
说出去谁会信呢?他跟这里其实没关系,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不是他,如今他站在这里,那个倒霉蛋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听着就像是不该出院的程度。
“是真的。”单弈说。
为了掩饰着情绪,单弈抬手想推下眼镜,意识到他如今已经没有眼镜了,手便换了个方向,拨弄了下刘海,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真诚,“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周和被气笑了,说,“你要是真有分寸,能给我干出这事儿?!”
看来还是没有真的放心。
“你自己说,这是个什么实验?什么实验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真没有遇见什么麻烦?是不是看见什么邪教东西了?……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做事要有自己的判断,这事儿是能开玩笑的吗?……有问题要跟老师说,你们现在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有事找大人是应该的。不要觉得找老师丢人好不好?”多年的职业生涯还是让周老师养成了絮絮叨叨的习惯,一个没忍住就是一大波输出。
单弈耐心听着,一句一句回道,“真的是个实验,具体不方便透漏。没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邪教,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是因为一点私事。我确实有点欠缺考虑,已经知道错了,您放心,我说到做到,真的不会有下一次。”
这个头发不再茂盛的中年人男人叹了口气,颇为苦口婆心,道,“我也不说什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
“你这个年纪,老觉得自己长大了,什么都敢试。但你好歹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你可以不好好学习,长大以后总会有别的方法生活下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但是不要学坏,尤其尤其,不能伤害自己,”一直温和的老周在说到“伤害自己”时,终于有了传说里威严凝重的样子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任何主动伤害自己身体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你可以觉得老师的观点有失偏颇,陈旧老土都罢,至少在你彻底成年之前,不要再有这样的行为了,好不好?”
“等你真的思想成熟了以后,到时候无论你抱有什么观点,老师都会尊重你。”
“但是,老师还是希望你能觉得生命是美好的。”
“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他再次强调,悠悠的步伐特意慢一步,跟单弈走齐,然后看着单弈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听说过没有啊?”
单弈此人,不管内心多么油盐不进,面子上总能让人觉得他确实是受益匪浅。
他点头,一脸纯良的看着周班,态度诚恳道:“老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任何跟此类相关的举动今后都不会再发生。您不要担心。”
“不过老师,您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哈。”
话音一转,又扯到了别的地方。
“我都没来得及找您谈心呢,您就过来了。”男生试图用自己真诚的微笑向老师探查情报。
不出所料,失败了。
周和一瞥就知道单弈要干什么,虽然该学生认错态度诚恳,但是做老师的,尤其是这种把学生当孩子教的老师,一时间还是没转过这个气儿来。
“少来,少打听。”
“你就记住,有事找老师。天大的事都不能伤害自己,更不能故意伤害自己!知道了吗?”
“哦。”
“行了行了,回去吧。”
“你小子注意点,我可随时盯着你呢。”
单弈加快了脚步。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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