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暗战

　　当识海里鸟云压顶时，玄宁脑海里唯一浮现出的念头竟然是腌臜道人那张橘皮似的老脸，正一脸嘲讽的看着自己说道：“你小子不是神气吗？说好的给老子报仇雪恨呢？”

老头子，对不住了，玄宁唯有苦笑。

作为千年前屈指可数的大修行者，张思凌全盛时期境界之高，恐怕还在螣蛇妖白云生之上。即便此刻只是残神，夺舍一个初入炼神的修行者，也不过是轻而易举，唯一麻烦一点的，是抹去玄宁神识之后，他的残神究竟能够跟这具肉身融合到什么程度。

大道艰险，容不得半点差池。越到高处越是苛刻。肉身与元神不能完全契合的话，初时危害不显，到了元婴以上化神之时，便再难寸进。

当然，张思凌眼中，玄宁是他分神的转世之身，有了这层因果，稍后的融合自然不是问题。

两人都没有察觉，在张思凌的磅礴神识扑向玄宁时，悬在半空的那只仿佛金色眼瞳的道玄录，微微眨了眨眼睛。

当黑暗来袭，张思凌的神识炽烈、狂暴、浩渺，玄宁只觉得自己瞬间被无边火海卷入，那种灼烧带来的疼痛甚至更甚于先前，这是神识之痛，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消融，近乎凌迟。

因为是最深层的疼痛，他甚至连晕厥都没办法做到，疼到失去知觉然后又被时间疼醒，无孔不入的疼痛每一瞬间都在让他变得更加清醒，然后对疼痛的感觉更加敏锐。

如果有比千刀万刷更痛苦的事情，那么就是清醒着被千刀万刷。

不过几个瞬间，对玄宁来说，已经长过百年。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先前死在老尸口中，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玄宁无不嘲讽的想着。

他毫无办法，甚至连抵抗都无从谈起。

一个学步婴儿，你如何指望他有能力能够反抗壮汉的欺凌。

意识逐渐模糊，再过数息，“我”就会被彻底抹去了吧，玄宁如是想到，可惜啊，前几日遇到的那个白衣女子，真是好看，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他甚至有些诧异，这最后关头，那个白衣少女清丽中透着柔弱、却又从柔弱中生出坚定的样子，竟然如此清晰？

小爷这辈子可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啊。

原来凝结神识之后还有这等好处？所有过往尽皆在目，念头更是瞬间便可干回百转，得了这么大的好处，他妈的怎么就要死了呢！

青色的原野上，赤红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张思凌的神识充斥这片初开的识海，令他微感诧异的是，这小子的神识之强韧，远胜寻常炼神初境的修行者。

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过多耗费一点时间。

果然不愧是老道我的残神转世，张思凌心道。

玄宁的神识已经岌岌可危，道玄录幻化的那个巨大眼睛忽然化作一道流光，落在玄宁头顶，消失不见。

白云生原本负手而立，见此异像脸色一变，略一思索不敢怠慢，大袖一拂，一道淡淡黑气弥漫四下，顷刻间洞中一片混沌。

挥手布下迷障，白云生浑身一震，一个人影仿佛从他身体中一步迈出。

这个身影和白云生一模一样，却没有真实的形体，而是由淡金色的光芒组成，随着这个身影出现，白云生张口一吐，一颗流转着无尽光的珠子自他口中喷出，徐徐上升，悬停在他头顶上空，有璀璨光华自珠子中如水落下，将白云生整个人罩在当中。

那道淡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光，直冲入玄宁额头，不见踪影。

玄宁的识海里，火海滔天，白云生的元神闯进去，仿佛陡然在火海里投下无穷寒气，无边火海迅速收缩。

转眼间无匹火海敛到一处，化作一个火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道人，眉目峥嵘，隐有杀伐之气，虽然并非肉身，一双光芒所化的眼睛里，依然能看出脾睨天下的气势。

白云生扫视四下，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说道：“一别千年，天师风采一如往昔。”

那火红色的身影，正是张思凌分化出的残魂元神。

张思凌闻言笑道：“苟延经久，不过是争一线长生契机，何谈风采，倒是白兄当年就已入道，怎的现下神魂黯淡气虚失和，修为似乎较当年犹有不如？”

两人在玄宁识海内元神相见，以两人修为，自是一眼就能看出彼此不妥之处。

白云生淡淡说道：“白某近日与人交手，落下些许，不日即可痊愈，有劳天师挂怀了，倒是天师这么快吞下这小子的神识，入世之心顺为急切啊！”

双方各怀鬼胎，这番对话里虚虚实实，其中凶险不下于亲身斗法。

张思凌一代枭雄，即使是在干年前那段群星璀璨的修行盛世里，也是立于绝巅之上的人物，最后却被群雄围困置于绝地，为免尸解之厄，最后不得不与魔道巨擎交易，分化残神躲入道玄神境苟延至今，以他当年正道翘楚身份，此等做法本就不堪为外人道，但是千年等待又岂是儿戏，事已至此便再无退路。

千年来世间谓之道玄录为张思凌所创，实为大谬，他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本奇书，经历千难万险，方才将书中神通化为已用而已。

这等能够自成天地、寄托元神千年不朽的灵宝，便是他巅峰之时，就算天才地宝俱全，也是无力祭炼，隔绝天机洞明阴阳，那是合道巅峰才能勉强涉足的领域，他终究还是差了些许，否则琊瑝千年第一人的称呼又岂是易于？

现下神境重开，意味着自己的转世之身终于出现，然而白云生这等大妖现一旁，又岂会真心助他入世重修，毕竟，他现在并不是昔年那个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张思凌，他只是一部分的“自已”而已，这样的他，夺舍一个初开神识的小子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是，对上白云生，那就不够看了。

虽是残神，但是张凌境界高绝，一身修为至精至纯，且关系到生死道消的大事，分化出的残神所掌握的，自然就是最精纯的灵气和最深层的感悟。

然而，这种精纯对于掠夺成性的魔门妖修来说，也即是最滋补的灵药。

吞了他，抹去他的神识，剩下的，便是最纯粹的魂魄和天量的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