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春色晚，依然秋梧桐（四）

　　她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情绪十分不稳，急急忙忙地便打开了。只见那信中写道：本来想想，我们是应该有个很正式的道别才最好的吧，但你未必愿意见我，既如此我也不再一厢情愿才好。因此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写出来才不会显得比较尴尬吧。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一直都想当面与你说，但是很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了。既然以后都无法再见面了，那还是借着这封信把我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

我一直都在偷偷地喜欢你，已经很久了。而那并不是从今年才开始的，而是从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想必你听了以后，一定会很吃惊吧。不过也没有关系，那个时候虽然我就坐在你座位的后面，但你应该对我是不会有什么印象的。我那时成绩很不好，性格又不活泼，不喜欢与人说话，一点也不受人欢迎，所以你没有注意到我也是很正常的。你一直都很优秀，我一点都配不上你，和你比起来简直太渺小了。我并不希望你能看我一眼或者是与我说话，那样的奢求我从一开始都没有想过。我就是希望能在那后面静静地看着你，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你，就那样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年你突然的转学让我失魂落魄了许久，如果不是你给我留下的那么好的一个学习榜样，我想我是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的，也更没有机会与你时隔五年后又能够再一次见面了。或许你一点都不知道，是你让我学会了认真听课，努力写作业，刻苦学习，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到班级……那如许之多的十分优秀的习惯都是因为你我才养成的。我一直在暗暗地模仿你，向你靠近。但我并不想超越你，只是想着哪一天能够离你更近一些，因为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我所仰慕的人。你离开以后，我一直都坚持着我向你学会了的那些习惯，一直到了现在。而如今你竟奇迹般地又坐在了我的前面。我不能不说，老天爷对我实在是太眷顾了。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渐渐地发现，我其实早就已经对你有爱慕之心了，但我并没有勇气向你表白，也更不打算那样做，因为我并想打扰你。

从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已近五年了。中间差不多有四年的时间都不曾见到过你。虽未能日日与你相见，但也不曾一日不曾想你。日日思念于你，日日甚切。此时想来，我们彼此好像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就连现在算不算是相识了我心里都还不太清楚。在这里，我就勉强认为算是已经与你相识了吧。与你相识这么多年的时光，虽与你不过咫尺之间，但我似乎都是在暗自思慕中度过。在我的内心深处，与你一直隔着一道鸿沟，一道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跨越的鸿沟。虽无法与你直面，但每想到你，心中便甚是欢喜，愉悦之情无以言表。

我平时少言寡语，朋友亦不多，素来孤身一人，多年来就如同深夜里孤独的夜行者一般，一路摸索着前行。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什么，走到哪里就是哪里。而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时候，你就如同一束光线一样，一下子驱散了我前行路上所有的黑暗。是你让我一个人的时候不再害怕，不再担心，不再迷茫。

我素来未曾对任何人有所心动过，虽与你说话无多，但每次想到你，心中便悸动不安。我素喜读书，尤爱诗词，每每都为诗词感于缠绵凄婉之处，悲情于有情人肝肠寸断的相思之时。相思之事，我只读得，未曾亲身体会。初次与你碰面之后，我便感受到了相思之为何物。此后此感便愈发深切，于你之思念，不弱肝肠寸断，日夜相思，昼夜不绝，只希望哪天能够与你单独相见。

我心里一直都在想着，痴心妄想着，哪天若能与你长相厮守于一隅，白首偕老于夕阳之下，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奢求了。如今看来，妄想终究还是妄想。此时想想，殊是可笑。

无论如何，这些年来，你让我所懂益多，于此十分感谢。我之所思，我之所想，看来果然天真，与现实相差甚远。原来我自己一直都沉浸在一厢情愿之中，竟然还不知道。想想此处，真是很有意思。看来我确实太幼稚，太天真了。

你喜欢看漫画书，以后一定要格外注意。班主任查得特别严，要小心防范。还有一点，以后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和你室友结伴而行，一定不要再一个人了。尤其是天黑的时候，女生一个人很危险的。

好了，照亮我前行的那束光线已经消失了，我又要继续在黑暗中慢慢前行了。话休絮烦，事已至此，我也言尽于此吧。日后便不会再烦你了，多谢许久以来你对我的影响，有些东西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行了，从此我们可各自东西，不必再打扰对方了，还是做个彼此不认识的陌生人吧。我也永远都不会再烦你了。希望你好好努力学习，以后能有一个十分美好的未来。

这些心里话积赞在心里已经许多年了，如今说了出来，心里面舒坦多了，以后便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就不在这个高中念书了。

说到此处，我也想起来两句话，就索性一并讲了，作为我这一次的结语吧。

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短与长。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珍重！

他在那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够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从此以后，那个学校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就连通往学校门前的那条路他都再也未尝踏足过。她想去找他，但却并不知道到哪里去寻他。而他的那些朋友也都无一例外全部与他失去了联系。他就像突然在世上消失了一样，感觉是那样的不自然。

从市中心横穿过的那条马路的尽头处有一家书店，沿着那条书店朝右一直走去，大约半个钟头的路程，就会看到一个巷口。那巷子两侧都是一些低矮的楼房，巷子里面的道路并不算有多么宽敞，但经过那里的人却经常都是络绎不绝。倒并不是因为里面有什么娱乐场所或者是特别繁华的地方能够吸引很多人，而是因为里面并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家中医诊所。说起来那诊所也并没有多么引人注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能够让那个巷子周围到处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巷子中的那个诊所里面住着一个老中医师，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中医师。那中医师医术非凡，无论是富贵商贾还是权政要人，都曾多次去过那里。久而久之，因此那条巷子也热闹起来了，也出了名。

一日傍晚，天色已晚。那诊所正要关门时，只见外面来了一个男子，中等身材，亦是六旬有余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是个中规中矩的知识分子，极像了一名已经退休了的学校老师。

那男子进了那诊所，只见诊所坐堂处的那位老中医师正在低头在桌案几上写着什么东西。那老医师不自觉地抬起了头，见到那人时，一时惊讶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人见了那老医师时，便疾步走了上去，一把握住了那老医师的手，二人彼此相视，惊讶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四目相对，一时竟老泪纵横。那男子说道：“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没有你的消息了，如今终于又见到你了！”他没有说话，只顾擦拭着眼泪。待情绪稳定下来后，二人便进了别间，彼此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地聊了起来。

光线通明的别间里，二人相对坐于沙发之上。那老者便问道：“你当初为何走得那么突然?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他看了看那老者，微微苦笑道：“我与他人向来都没有什么交往，去那学校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认识，走的时候也希望大家都还是陌生人，那样最好。”那老者听他如此说，便好奇问道：“为……为什么要这样?”他说道：“如此，走的时候才能彼此不会有什么留恋和挂念。”那老者看了看他，略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你一向我行我素，当初说走便走，也全然不顾我们几个，在你心里难道与我们几个也是陌生人吗？这样做事，未免也太过分了吧！”他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说道：“兄弟永远都是兄弟，那是从第一天便开始了的。一旦开始了就一辈子都不会结束。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几个朋友，就你们几个。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因为彼此没有说过话，或者没有见过几次面而渐渐地被遗忘。人们常说，年纪一旦大了人就会老是喜欢怀旧。可我向来就是个喜欢怀旧的人，自从上学就开始了。有些东西我很早就记在心里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在我心中会永远记一辈子的，这一点且放心。”那老者听了他如此说，激动地流下了泪水，然后便又问道：“那……你当初为何要不辞而别?”他默然不语，须臾，便开口说道：“我身体素来不好，不想让你们担心，不得已所以才出此下策。”那老者不停地擦拭着眼泪，说道：“那……那也不能就那样走了啊，而且一走就是五十年。你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缓缓说道：“我生来身体禀赋就弱，因此性格一向怯懦了些。又不喜欢四处走动，也不好与人交流。如今让我一个人在平地上走个三五分钟，恐怕都会气喘吁吁。”他说完，便不禁笑了起来。那老者有所狐疑，便惊问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次住院?”他看了看那老者，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那老者突然说道：“你既喜欢怀旧，那……那当年的她……你……你还记得吗?”那老者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便朝他望了去。只见他那显得深邃的目光之中短暂地闪过一丝非同寻常的凄苦与酸楚。

须臾，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也不说话。那老者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言了。

别间之中，顿时一片寂静，房间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来的声音依稀可闻，听得十分清楚。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只见他慢慢地开了口，声音低沉道：“那些陈年旧事，就……不再提它了吧。”那老者说道：“听说你到现在都是还一个人生活，是真的吗？”他没有去看那老者，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那老者便问道：“一个人生活如此艰难，尤其是年纪大了，为什么不找一个人一起生活呢?”只见他说道：“我这一个人居住的习惯都坚持一辈子了，就不要再改了吧。都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就不要去那么麻烦别人了。况且我现在这个样子，若找一个人，岂不是在拖累别人吗。没事的，一辈子也就那么长，再挺挺，不知不觉便过去了。我如今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最好，就不要再惹那么多麻烦了。”那老者听此，便说道：“若是一个人真的能够无牵无挂，了此一生倒也无妨。但若有旁人一直在思念你，惦记了你一辈子，而如果你还不知道，若就此错过，算不算是十分遗憾呢！”他听了此话，猛然将头抬了起来，疑惑看着那老者，然后便又将头无力地低垂了下去，说道：“老朋友，你别取笑我了。我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家门，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你怎么会这样说?”那老者说道：“你整日深居不出，外面的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当年发生在你身边的事情你竟也是不知道的！”他听那老者如此说，一时起了好奇心，便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老者看了看他，突然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来这句话放在你身上，果真是千真万确！”他紧紧盯着那老者，继续追问道：“到底什么意思?”那老者说道：“我刚才提到了她，但见你如此平淡，便撇过去了。但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又不得不再次提起她。”他叹了叹口气，说道：“如今都已这把年岁了，已不比当年，你既想说，我也不能阻拦。且说吧，就当闲聊了一番，没事的。”那老者便慢慢地开了口，说道：“她……也还是一个人过着呢！”他说道：“别人的生活，我也不能关心，也干预不了。”那老者继续说道：“这五十年来，她一直都没有结婚。”他听了此处，不禁大吃一惊，便问道：“她……她怎么回事?怎么就没有结婚呢?”只见那老者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是的啊，她这一辈子都没有结婚，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都在问为什么，问她问什么不结婚。”他关切地问道：“那……那她怎么说的呢?”那老者不急不缓地说道：“因为…………”老者说到了此处，便止了住。他显得十分急切，不停地追问：“到底……到底是因为什么?”那老者不慌不忙开口说道：“她说是因为一个人。”他听了此处，不禁叹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傻，竟因为一个人一辈子都不结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真是太傻了。那个人到底有多么坏，竟让她一辈子都没能结婚！”那老者看了看他，说道：“是的啊，那个人不通情理，太过执拗，还喜欢自以为是，说话做事完全不顾及别人感受，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还特别喜欢不辞而别，一走便就如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人了。他实在是太坏了，太可恶了！以致于伤透了她的心……”那老者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对面的他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一动不动，竟一时愣在了那里。那老者突然大声说道：“你当年只顾不辞而别，却让她白白等了你一辈子！”他听了此句，不觉便懵了。老者的那句话让他的思绪一下子乱了分寸，心中不禁泛起了当年的那些波澜。

那老者望着他，说道：“你当年一意孤行，莫名其妙地负气而去，竟错失了一段本来十分美好的爱情。”他听那老者如此说，便说道：“她当年对我并无半分情愫，而且是亲口对我说的。我不愿再打扰她，因此才决定离开的。你方才说错失一段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者便问道：“当年你到医院里面去看她，撞见了我们，那一次你还记不记得?”他说道：“当然记得！”那老者说道：“当时她并非是因为运动会上受了伤才住进医院的。”他听到此处，不禁好奇问道：“那……那是因为什么?”那老者接着说道：“她自生下来就有咳喘的肺病，当时是因为肺病发作，咳嗽得厉害，吐了许多血，才进的医院。”他听了，便惊问道：“那……那她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呢?”那老者说道：“听她说她上面有两个姐姐，都是因为那个病，没有活到三十岁便都去逝了。她不愿连累你，所以当日在医院才与你那样说话的。”他听完了那老者说的话，便呆呆地坐在那沙发上，神情恍惚，眼泪如泉涌一般的流了出来，都一滴滴地坠落在地，怎么都止不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