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御前决斗

作者:邪恶的江狼豺尽 ||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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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宫廷政变的第一滴血正式上演之际,绝大多数没能及时跑出宫门的大臣都很自觉地选择了置身事外,毕竟作为波涛汹涌中载沉载浮的渺小树叶,势单力孤、根基浅薄的他们可根本没有选择是否加入这场权力游戏的资格。在短暂冲突爆发的同时,手无寸铁的他们要么抱团蜷缩在两侧的墙角边瑟瑟发抖,要么到处寻找石柱或者台阶等遮挡物作为避身的掩体,但无论选择如何,结局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干净利索扫荡完毫无悬念可言的战斗后,四散开来的王都守备军仿佛变成了一群屠夫兼职的牧民,以手中的武器驱使着大臣们起身、迈步,直至从各个角落重新汇集到王座正前方的中央区域内跪好,个别上了年纪的脚步稍有拖延,便会被缺乏耐心的士兵直接以长矛穿胸而过,不过片刻工夫,红毯两侧的宽阔空间内又已经凭空增加了十来具尸体。

上百声低鸣在大厅内此起彼伏,脚步声、武器敲击声以及数不清的哀嚎,回响在大理石板和石柱之间,令人不安、戾气横生,有如蜂窝炸开前的预兆性轰鸣。刺头军的士兵们或癫狂,或亢奋,仿佛化身为参与腐尸盛宴的群鸦,而作为刀俎之下的鱼肉,昔日里趾高气昂的诸位贵族大人们在历经一系列的粗暴待遇后,早已失去了该有的伟岸之像,被趁乱剥夺绝大多数的首饰与长袍的他们就这么维持着赤身半裸的屈辱状态,斑驳的皮毛之下要么肥胖软弱,要么干瘦得像根陈年竹竿,脸上则挂有清晰的泪痕与新留下的伤痕——这场短暂的政变在事实上已经提前结束了,最终胜负结果自是一目了然,眼下所持续的,不过只是这具名为“绝望”的尸骸所必然经历的腐烂阶段罢了。

天罚是最后一个被推搡进来的,在以匕首挟持着他走进由周围血淋淋长矛组成的包围圈后,吉吉将军毫不客气地在他屁股上赏了一脚,任由他狼狈摔倒在莫格里的面前。下巴屈辱磕着地面的瞬间,天罚又不由得再次联想到了昨天早上在大殿前惨遭抓捕的场景,背刺自己的罪魁祸首同样是这个该死的吉吉,颠沛流离着绕上一个大圈以后,自己的世界又重新回到了起点。再回想起自己先前向莫格里保证的那句“从零开始”,真有点一语成谶的味道了……

“好一个‘倾听我言,见证我心,今时如此,余生皆然’啊,吉吉。”在拼命以无力的手臂勉强支撑起身体后,咬牙切齿的天罚恨恨说道,“这就是您所谓的‘为心目中最崇高的信仰而战’,这就是‘以正义之名,绝不背叛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呵呵,能栽在你这种小人手上两次,也算是我瞎了眼呀……”

“啊哈,我也没说错什么呀,天罚将军。”吉吉根本就不屑于浪费眼力去跟自己脚下的败者争吵,此刻他正全神贯注于把玩掌心的匕首,以一根手指驱使其原地打转,“什么是正义?什么是信仰?你们这些了不起的大人物肯定各有各的说法,不过我嘛,就是一个粗鄙之人,目光短浅得很,只能遵循些最底层贱民该有的实用主义准则咯。”当匕首最终缓慢停止时,刀尖恰好对准的是正前方的剑齿虎,吉吉故作惋惜地耸了耸肩说道:“唉,看吧,就连它的态度都一样呢——谁付钱,咱们就听谁的话。”

“付钱?我呸!”声音来自天罚身后,那只侧躺在莫格里怀里的山魈大白牙,因为遭到刺头军连续的殴打,他的脸被打得乱七八糟,鼻子肿胀,一只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即便如此,他仍坚持着将后脑勉强抬离莫格里的膝枕,用尽全力怒吼道:“大王难道没事先给你好处吗?别忘了,俺可是亲手将一整袋金子送到你宅里,一整袋金子呀!当时在收下金子后,喜笑颜开地当场发誓永远效忠大王的不是你吉吉吗?”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因愤怒而猛烈颤抖,致使鲜血更加汹涌地溢出也依旧浑然不觉,“如此的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你,你……你对得起先君英雄王的栽培与提拔吗?你对得起大王的器重与信任吗?!”

“啊呀呀,冷静点啊山魈兄弟。大王花钱收买臣属,这种事可一点都不荣誉,你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众口无遮拦地全抖了个干净,对咱们的大王也实在是太残忍了,不信你瞧瞧。”在得意欣赏一番莫格里如鲠在喉的愤慨神情后,吉吉微笑着继续表示:“不过嘛,即便你们是收买了总指挥吉吉将军,也不代表着收服了整个王都守备军呀,你们想想,刺头军上下那么多士兵、干部,光我一个人说了算压根不管用,我还得去上下打点一番。作为日常工作以外的任务,参与行动的战士们每人至少得值一个金币吧,然后是中层的士官,他们肩负着直接对接底层传递命令的职责,价位差不多该有普通士兵的三倍,士官之上还有伍长,再往上是各街道的连长……没完呢,还得考虑其他知情人士的封口费、为死伤者提供的抚恤金、行动顺利告终后预备的奖金……这一来二去,大王您给的那点赏赐可真就太不够意思了。”

“因为嫌钱少,所以你就去找了金猊大人,主动把自己掌控的战力与身份当做商品,连带着自己良心一并贱价出卖了,是么?”莫格里叹了口气,“在找到新买家以后,反过来把本王的信任当成了利用的资本,里应外合,以便将本王算计着一网打尽……必须得承认,低估你的胃口属于本王有失考量,可你那完全超越下限的羞耻心,真就不是任何正常人能考虑得到的范畴了。”他相当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败北,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茫然无助地把话说完,神情宛若寒风凛冽过的枯萎花蕊。

“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这是大王您最大的破绽所在,如果真以为一时的恩惠就能收买人心,那这个世上也就不会再有什么背叛了。”声音来自包围圈外,伴随着一众长矛集体向两侧退开,手拄权杖的金猊以沉稳的步调冷笑着重新踏入天罚的视野,“用人就要投其所好,毕竟明眼人总是会自觉站到自己心目中的胜者一方,所谓的高官厚禄不过只是辅助的手段罢了。另外需要纠正一下,与大王您的想法恰恰相反,并非吉吉将军联络的臣下,而是咱家主动出面联络上的吉吉,具体对上头的时间嘛,可能也就比大王您把钱托付到大白牙手上稍微晚一点……换而言之,在你们登门拜访吉吉将军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决定好自己效忠的阵营了呢。”

“什么……”此言一出,莫格里的悲怆又迅速被震惊所取代,“这怎么可能……难不成,是有人泄露了情报?大白牙,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我……”

“不不不,不怪他。”在提前打断大白牙的自我辩护后,金猊举起权杖隔空指了指莫格里,一脸戏谑地宣布道:“准确来说,真正将情报泄露出去的,正是大王您呀。”

“我?”

别说莫格里,就连天罚也同样因困惑而皱紧了眉头。尽管必须要承认,莫格里在大局观上的规划确实略显经验不足,总是习惯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去思考,从而忽略了潜在的变数与意外,与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谋家相比自是相去甚远,不过就昨晚会面后的第一印象以及今早朝会的提前布置情况来看,年轻的班达罗格之主在局部细节上的考量还是很值得信赖的,不说确保万无一失,倒也不至于在关键问题上因疏忽而掉链子,至少绝不会粗心到将重要情报泄露而自己却浑然不觉。既然如此,那又究竟为何……

对于身陷重围的将死之人,金猊大人似乎也觉得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伴随着得意洋洋的轻声哼笑,老金丝猴的左手伸向自己的喉咙,先掀起金丝外衣领口的纽扣,然后绕到脖颈后方摸索着解开了什么东西,最后将金红色飘带连带着隐藏于其下的事物一并拽出,高高举起——镀着暗红色光泽的铜制锁链,棱线分明的三角形红色宝石,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莫格里的那条吗……天罚本能瞥向了莫格里脖颈上依稀可见的浅色痕迹,这才突然想起他早就在先前揭除所有伪装的同时,便已经将项链一并扔飞了,如此说来,金猊大人手中所展示的这件,是与莫格里那条项链完全一模一样的孪生品——或者是赝品?

“大王宽宏大量,请原谅咱家的有所保留。”在旋着手臂令全场目光将红金项链看个明白后,金猊大人这才慢悠悠地揭晓了答案:“质地纯粹的宝石‘绯金’——这是在三百年前,由金丝猴一族的先民们最早定下的名号。它本作为传家宝束之高阁,直到大约一百多年前,某位睿智的先祖意外注意到了它作为魔道载具的资质,于是重金邀请多位术士与手艺人对其进行加工,最终将其改造为两枚截然相同的项链挂坠;虽然在明面上已经完全分离,可非常难能可贵的是,它们之间却依旧维系着某种颇为诡异的共鸣,即便相隔天涯海角,也能在第一时间及时传递或接收到彼此所在环境的回馈,例如魔法反应,又或者是,特定的声线……”

“所以只要掌握了一颗魔道之石,你便能顺利窃听到另一颗魔石在王宫内接收到的情报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身为佩戴者的路易王所参与的一切对话,可由于不知晓其中的奥义,他却无法反过来窃取你这边的任何信息……我说的没错吧?”恍然大悟的天罚率先得出了结论,“这么多年来,你都一直在秘密监听他的一举一动,以便对一切不利于自己的谋划做出提前的部署与应对……啧啧啧,恶心油腻至极,我简直都不知道是该夸你无论何时何地,都密切关注青少年朋友的身心健康问题,还是该骂你是个偷窥隐私、毫无下限的变态老登了……”

“再次恳求大王的谅解,咱家对大王隐瞒在先确属无奈,毕竟有先王嘱托在身,臣下必须要确保整个国家的政局稳定,绝不能脱离现有的正轨。”收起魔道之石后,双手拄杖的金猊又一次向莫格里假惺惺地俯首行礼,完全无视了一旁天罚的犀利吐槽,“大王毕竟年幼无知,外加心慈手软,不知世间人心黑暗、处处险恶,为避免大王受到虚伪小人的蛊惑与渗透,臣下不得不兵行险着出此下策,以便随时掌握大王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希望大王可以理解咱家的良苦用心。”

“呵呵,好一个良苦用心,我算是彻底领教到金猊大人您的忠诚了……”以眼神目视一圈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后,莫格里忽的叹了口气,随即稍显疲倦地摇了摇头,“棋差一着,自然无话可说,别再多费唇舌了,快点动手吧——杀了本王,来让班达尔·洛格的全体子民好好领教下,伟大的金猊大人到底是用何种手段报效当年英雄王知遇之恩的,也好让全天下人看清楚,弑君篡位的金丝猴权臣究竟怀揣着一颗怎样的赤胆忠心!”

“就是啊,大王您不用怕,金猊这老贼伤不了您,他没这个胆量!”方才被吉吉怼得哑火的大白牙这下又来劲了,他挣扎挥舞双臂的同时大声吼道:“没有大王的号召,班达尔·洛格的数十万子民谁愿意屈膝臣服于一个篡夺者?别忘了,大家效忠的是先君英雄王,是大王,不是什么狗屁金猊大人!你永远也休想得到广大自由民的拥护与认可!”

这串畅快淋漓的怒斥的确骂得大快人心,也无疑证明了证明了大白牙的忠诚与勇气,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一腔热血的勇气不仅无法改变任何现实,甚至还极有可能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后果,毕竟金猊大人既然胆敢走到如此地步,也必然意味着他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做好了备案,甚至包括最坏的那种——只可惜当天罚终于领悟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你说得对,班达尔·洛格的自由民们绝不会承认弑君自立的篡位者,咱家哪怕是有着先君英雄王托孤之命,也断不可行出如此忤逆之举,可……”在大大方方承认完毕后,金猊大人突然沉下了面容,蠕动的嘴唇在半晌之间一度令人以为他就要无计可施了,直到——猛然上扬的嘴角,在阴影之中划出了更诡异的弧度,“……假如说,等今天的一切都结束以后,咱家对外宣布的是——保护区使者勾结我族内部卖主求荣的败类,阴谋借由今天的朝会发动政变,屠杀群臣、挟持大王,妄图对班达罗格的领导核心实行斩首计划,从而令整个班达尔·洛格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由此方便召唤近在咫尺的狮狼联军趁虚而入,颠覆社稷、灭我族群,彻底摧毁英雄王遗留下来的基业……金猊大人与吉吉将军费尽千辛万苦,联手将朝堂之上的祸乱分子尽数剿灭,结局却已然无可挽回,保护区扶持下的反叛者不仅致使无数忠于祖国的无辜臣子血洒当场,更以残忍的手段毒害了我们万众敬仰的领袖——路易王陛下他,身受重创,经全力抢救无效,英年早逝,呜呼哀哉,举国痛哭……”

“你?!难不成你还想向大众隐瞒真相?!”莫格里看起来依旧尝试着维持自己的严厉,但声调却不知不觉间完全背叛了他,字词经由唇齿涌出来后已经变成了尖叫。

“还是得感谢大王您啊,假如没有大王您提前的布置安排,要想在朝堂上顺利汇聚这么多适合充当叛军的反对派,咱家恐怕还真得多花上不少的心思,包括那些大猩猩也是一样呢。”金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莫格里逐渐被愤怒与绝望淹没的全过程,“大王您可真是太客气了,知道咱家长久以来一直致力于讨好那些绝对忠于先君英雄王的禁卫军部曲,却始终徒劳无获,于是为了消除一切可能搅乱现状的不稳定因素,便将他们连带着更多潜在的目击者一并全挡在宫门外面了,好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哦,抱歉了,咱家没什么文化,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大王,反正意思到了就行,大王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会计较这些旁枝末节吧。众所周知,在保守秘密这方面,没有谁比死者更值得信赖了,所以大王如若不信,不妨可跟咱家现场打个赌——您觉得当宫门重新打开以后,班达罗格的子民们是会相信德高望重的托孤老臣呢,还是会相信保护区使者与那些反叛者们千疮百孔的冰冷遗骸呢?”

尽管已隐约提前感知到这最坏结果的可能性,可真当谜底揭晓之际,剑齿虎却完全没有任何未卜先知的庆幸,反倒是莫名心生出了压倒性的恐惧,以至于从脚尖到后背甚至连脖颈都全部泛起了鸡皮疙瘩,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知晓这种反应的缘由究竟是畏怯还是愤怒,但比起这,他还是更关心身旁莫格里的状态——年轻的班达罗格之主正如横遭心绞一般紧攥着心窝,经由喘息般的良久挣扎,最后从莫格里口中缓缓挤出来的,是将情绪压抑到极限的低沉声线:“别说蠢话了,就算事态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发展,那又能证明什么呢?没有先父余存的威望与本王的继承者身份,德不配位的你当真有充足的信心确保控制住全局?更何况你可别忘了,保护区的上万救亡联军此刻正横贯塔卡尔外围,一旦狼女王以及小狮王派来的使者遭遇不测,他们又怎会善罢甘休?全面开战满足了你自己对权力的一己私欲,可为此买单的又该是谁?最终因战乱而家破人亡、哀鸿遍野的,难道不都是应该由你守护的子民吗?如此的荒诞残酷,你还配自称为统治者吗?!”

“什么叫‘应该由我守护的子民’?真正的统治者怎么可能在乎这种无聊的话题?”金猊在维持油腻微笑的同时轻松说出着极为恐怖的内容,“作为统治之下的子民,只需要乖乖充当能被任意支配的存在就可以了,而身为支配一切的统治者,要考虑的可就太多了,至于自己统治下的到底是活物还是尸体,那就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和谐的土地,安静的子民,这才是从古至今最为极致的统治之道,难道不是吗?况且大王您也别忘了,您所说的一切前提都建立在‘一旦开战我们必然战败’这一想当然的结论上,大王您真就对我族的前景呈如此悲观的态度吗?”

“没信心是不应该,可也总归好过自信了过头。”莫格里以告诫般的口吻提出反驳,“班达尔·洛格尚未从过去几年的战败中缓过劲来,再加上背井离乡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究竟还有多少人力和物力能够动用,想必金猊大人您要比我更清楚。什么老头、孤儿、樵夫、市民以及打蛇的血魅子凑一起,给点面子,我也顶多说能凑上三五万,这还是完全不考虑装备和后勤粮草的情况下,真要打起来估计至少有一半得自己削木棍拄着当武器,另一半可能有机会分到破旧的石刀铜剑,代价却是穿不上鞋子和头盔,比抱团迁徙的难民丐帮更装备精良、比老母鸡羽翼下的鸡仔子们更军容齐整,开战后两军对垒相互摆开,倘若能让对面的狮狼联军活活笑死,我们还真挺有机会兵不血刃重夺常洛。”

“而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呢?”天罚也紧跟着说道,“狼国首当其冲,不算那些小家族,光古戛纳、帕雅丁、极地这三个王族加一起就能凑出六万以上的常规军了,清一色武装到牙齿的钢铁雄师,由众多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沙场宿将率领;狮族方面有储君漂亮男孩坐镇东大门,坏男孩军团堪称克鲁格狮精锐中的精锐,其背后有整个狮族的军事武装力量作为后盾;更别提还有野犬、豺族、狐族等国的远征军,一旦爆发战端,他们也绝对会无条件站到你们的对立面。无论是看质量还是看数量,班达尔·洛格都绝无可能与整个保护区为敌,所以凭什么来支持这无理由的自信?是凭在常洛城下乌合之众们溃不成军的精彩表现,还是凭借金猊大人您自己单方面的嘴硬?”

“如果光看纸面数字就能决定一切的成败,那为什么不让老迈、迂腐的数学家们来统治全世界呢?”伴随着油腻嘴唇向上折叠至极限,金猊像是要忍住哄笑般拖延出浓厚的痰音,“更何况——谁说我们必然孤军奋战了。大王您说的还真没错,在保护区里,仇视着我们的敌人确实不少,但总归还是可以找到一些朋友的,毕竟保护区那么大,对柳瓦夫人亦或是对大围脖、狼女王心生不满的人总是好找的,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我们的利用价值以后,我们便可以反过来充分利用起他们,作为我们重返故土的契机。”

“空头支票的盟友是么,我倒是真心希望您这一番说辞不是什么自欺欺人的无中生友。”

金猊还是一如既往懒得搭理剑齿虎的冷言嘲讽,“都到了这种关头,咱家也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对大王您有所保留,就干脆全都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主动向咱家伸出友谊之手了,他们需要咱家,而咱家也恰好需要利用他们;从最开始加尔达会战失约的友军、圣城恩戈罗格预谋之中的的围剿,再到接下来的转战班达罗格,大王能在现如今安享于王座之上,可全都有赖于这份跨越了种族与阶级阵营的友谊。这出戏演得很大,整个保护区范围内所含括的全部演员,都将成为这伟大计划的一部分——甚至包括大王您的父亲,先君英雄王陛下,他也一样呢……”

金猊刻意停顿了片刻用以暂时保留悬念,只为了给予捕捉到敏感词汇的莫格里一定的时间,在确认对方的神情正由迷茫迅速过度到自己想看到的急切与焦迫后,他这才不慌不忙地继续往下说道:“十多年前,当一个横空出世的、空前统一的班达尔·洛格王国出现在保护区的东境时,大王您不妨可以揣测一下,胡狼、鬣狗、恶虎、花豹、狼崽,这些往日里以欺凌班达尔为乐趣的家伙们,究竟会以怎样复杂的心态去看待这个新生的国家呢?他们或许不至于害怕班达尔·洛格的战力与综合国力,却必须得要畏惧那位能做到统一几十个种族、上百个部落伟大壮举的英雄王。为了避免自己从往日施暴者的身份攻守易势转为受害者,他们需要臣下这么个朋友,能够帮助他们向英雄王陛下奉上诚挚的问候,而作为表现友谊的表率,咱家自然是要责无旁贷地恪守朋友们的诺言咯——恩戈罗格城下,四面淹杀冲击防线的铁骑与箭雨便是来自他们的问候,与之相比,咱家自己的问候就显得没那么重量级了,不过仅仅只是将全部的心意与诚恳浓缩到小小的匕首身上,将它连带着咱家全部的敬意,一并送进英雄王的心脏……”

高亢的发言完毕,在大厅的空气中留下一片冰冷紧绷的寂静残响。天罚拼命去试着去理解金猊大人这一段相当诡异的言辞,却压根毫无任何思绪可寻,只能凭借自己有限的认知试着将碎片重新拼凑起来,直到——

一声不可遏抑的啜泣——天罚彻底傻眼了,根本无法相信这声能近距离之下几近撕裂左耳耳膜的悲怆怒号竟出自几步开外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影,他本想挺身而起,却当即被十多支长矛封锁住了周遭的行动空间,只得无助地停留原地,远远旁观着莫格里因喘息而不断抽搐的单薄身躯,划出光滑曲线的脸颊上隐约可见数滴散开的小小水花,哆嗦着打颤的唇齿不时发出骇人的咯吱声,一丝鲜血在不觉间已然渗出了他的嘴角。

“果然,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猜错……父王,父王他是被你害死的……”伴随着悔恨的神情悄然闭上双眼,他原本略显稚嫩的声线也因为先前的怒号而变得沙哑,“我早就该料想到,为什么谢利可汗的虎族军队会贸然缺席加尔达的会战,致使我军陷入孤军奋战的窘境,也令父王凭空徒增更多的重担;为什么在父王因重伤而昏迷不醒以后,金猊大人你执意要力排众议,出动全部的大军以护送父王为名云集恩戈罗格,终招致柳瓦夫人的怒火以及紧随其后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剿;为什么在圣城下的混战以后,本该负责镇守保护区东部边疆地带的鬣狗与胡狼会主动不战而退,为我军残部以及众多难民让开逃亡塔卡尔的道路;甚至还包括——为什么,据小道消息透露,先父英雄王在被虎族军队枭首示众之前便已死于自己的营帐内,且穿透心脏的致命伤来自身后的背心,完全不像是被来势汹汹的敌人从正面击杀……金猊大人,不,叛徒金猊,你才是害死父王的真正元凶!父王生前明明待你不薄,你却以如此的手段回报他的知遇之恩,这到底能带给你什么样好处?!”

天罚终于彻底理解了一切,然而残酷的真相之下,他却宁愿自己能够有幸不明不白到死,先前阻隔思绪的混乱还未消失,压倒性恐惧与厌恶却又再次奔涌着要将他完全吞没,寒意深深浸透入了骨髓。

反观金猊大人那副微眯双眼、侧目而视的神情,简直活脱脱像是一只伸爪玩弄的老猫,正沉浸式享受着来自猎物的惊愕、恐惧以及愤怒,“好处当然是多多的了,并且获利的可不止于咱家,同时也包括整个族群乃至国家的未来。更换掉充满不稳定因素的领导者后,全新的班达尔·洛格更有利于曾经的敌人们更改对待我们的态度,他们会意识到我们对于他们来说是有利可图的,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也恰好需要他们如此的对待,合作的前提是彼此信任,而说到信任,自然没有什么比把自己值得信赖的朋友推上班达尔王位更好的方案了。暂时的背井离乡也不过仅仅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大王您可曾听过一句古语:‘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要想获取,必须学会暂时的放弃,在全新的陌生环境下,茫然无措的愚昧子民们自然会无条件依附并拥戴着他们的领袖,对于领袖的任何指令与要求都将无条件服从,绝无任何二心可言,这可远胜于几十次、上百次的忠诚洗脑教育或者是无差别大清洗的效果呢。”

“借助复仇旗帜下同仇敌忾的满腔怒火、潜在盟友的里应外合以及局部战场的绝对数量优势,击溃以群龙无首的灰狼军为核心的常洛狮狼联军并非什么天方夜谭,立足常洛、控制维迦,通往保护区东境边疆大门的道路全程畅通无阻,这也同时意味着我们就此掌握了重返故土的钥匙。之后趁大获全胜的余威之势,再适当运用一下外交博弈手段,令无理侵占我国往日疆土的篡夺者们自行陷入混乱,而我们则只需静候渔翁之利,相信在不久后的将来,我们所能讨还回来的,甚至将远胜于曾经所拥有的。至于柳瓦夫人么……呵呵,她或许仍旧不乐意看到我们的回归,不过没关系,她当初联络保护区诸国元首们密谋暗算英雄王的原始信件可都还留着呢,英雄王的坦诚对上柳瓦的阴谋,班达尔的无辜对上救亡组织的虚伪,孰是孰非自是一目了然,就算是老雌狮不愿意放下成见妥协,谢利可汗他们也自会主动出面划清界限,随随便便找出个挑拨离间的阴险小人充当背锅;一旦柳瓦夫人这点小秘密被公之于众,整个保护区的舆论都将势必倾向于同情我们,届时柳瓦夫人哪怕是不愿意承认,形势也绝不会再允许她以‘生灵自由’的虚伪牌坊继续心安理得地自诩为救亡组织的精神领袖,而一旦她就此威望扫地,谁又能在接下来阻止我们凭借混乱的局势作为阶梯,以复仇为名掀起全新一轮弱肉强食的狂潮盛宴呢?”

金猊的嘴唇因内心的欢愉而变得异常扭曲,伴随着宣言直抵情绪的高潮,他干脆直接举起双臂,将手掌连带着权杖一并指向头顶的石窟天花板,“身为班达尔·洛格骄傲的自由民,我们是天生的支配者,我们是古老的统治者,在无耻的恐怖两脚兽彻底背叛亲族、忘却血脉以前,我们的声音曾在旧大陆每一处角落长久回荡,我们的文明之火远胜于豺狼虎豹等荒诞无知的愚昧走兽,我们理所当然将索取我们理应拥有的一切——财富、资源、地位,以及最为重要的,阳光下的土地!大王您寄希望于虚假的和平,享受胜利却回避失败,先君英雄王想要作为一个统一王国的统治者,却根本不屑于在意自己统治之下的土地究竟有多么狭窄多么贫瘠,但从咱家这里,我们势必获得更多!班达尔·洛格的自由民绝无可能依靠虚伪的谄媚与和平来换取存续的道义,唯有支配与暴力方才够资格成为我等的证明,自由民的双腿生来是为了践踏弱者而存在的,而非是为向他人屈辱求和、卑躬屈膝!若问起我能给大家带来些什么好处,咱家的回答是——为班达尔的自由民带来尊严与荣誉,为我们的敌人带来血与火!”

“血与火!”挥舞匕首的吉吉率先张口响应,一如他先前为莫格里发出的呐喊,而站在他旁边的金晨、金恩则异口同声地吼出了领袖的名字:“金猊!金猊!金猊!”从金丝猴党羽们再到刺头军的普通士兵,呼喊不断蔓延,不断增强,终于演变为最终的咆哮——“金猊金猊金猊金猊金猊!金猊大王!金猊大王!金猊大王!”

“你,你这家伙……”莫格里沙哑的声音到这里就忽的中断了,而一旁的天罚也同样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眼前这位金猊大人都实在是太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了,仅仅只为了这种出自一己私欲的假大空臆想,便要将整个班达尔·洛格捆绑上野心的战车,以如此疯狂的幻梦作为自己执行现实的意志来源,这当真不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但更可怕的存在莫过于——就天罚对保护区国际局势近半年来的了解来看,这套方案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带领子民重返故土、令家园的篡夺者付出血的代价,甚至是最终迫使以柳瓦夫人为代表的救亡组织就此垮台,毫无疑问,倘若这些都能够在未来的现实中上演,那么作为这一连串风起云涌的引导者,金猊大人所能收获的权势与威望无疑将远远超过昔日的英雄王,足以在被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中额外增添上属于他的一笔浓墨重彩,但除此以外,代价又将是什么呢?

作为野心最大阻碍的莫格里会像英雄王那般被铲除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他天罚乃至同样身为俘虏的紫葡萄等狼也必然会以更加悲惨的死法紧随其后,这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杀鸡儆猴这般简简单单的立威,更能带来金猊大人或是他的“朋友”们最想要看到的后续画面——狼女王身死、使者被斩,常洛地区的狮狼联军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管,作为保护区东部举足轻重的两股政治、军事力量,它们对周边各国的影响自不必多言,而一旦这两大政权因此被拖入战争的泥潭,与之利益密切相关的真狼、虎族、鬣狗、胡狼等国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无论是作为狮狼联军的敌人还是盟友,所造成的破坏性后果都是一样的。因丑闻泄露而失去威望后,柳瓦夫人将再也无法以救亡组织的名义协调各国的冲突,伴随着紧张局势的蔓延,相互敌对的各大政权因擦枪走火而爆发全面战争想必也只是事件问题,班达罗格、与塔卡尔接壤的东部边疆区甚至是大半个保护区都将成为战场,全副武装的各国或抱团结盟以图自保,或兴师参战分一杯羹,届时在战火波及之下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的,可就不仅仅只有班达尔·洛格的子民了……想到这里,名为恐惧的冰冷大蛇已在不经意间牢牢勒紧了呼吸,这让天罚不得不攥紧布满汗珠的手心以尽力平息焦灼的呼吸。

“明白了吗,大王,这个世界本就该是如此的荒诞、可笑又残忍,国与国、人与人,相互间唯一真实存在的纽带就只有单纯的利益,你所展现出的价值,方才能决定他人对你的估值。”微笑中略带嘲弄与歉意,金猊大人就这么冲着莫格里微微挑了挑眉目,轻松以言语击溃他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大王,您和您的父亲一样,都是正直而又磊落的人,咱家常常会忘记这点,因为在权力的游戏中真的很少能遇见您或英雄王这样疯狂的玩家——疯狂到痴信于忠诚这种美妙的谎言。咱家无比确信,您确实是先君英雄王该有的继承者,您和英雄王一样战斗得高贵、战斗得英勇、战斗得荣誉,而您也注定将和他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伴随着权杖的再次敲击地面,名为金晨、金恩的两名侍从随即对暗示做出反应,大步上前并从左右两侧分别揪住了莫格里的双肩。“你们这群混蛋想干什么?不准你们碰大王……”大白牙正欲挺身阻拦,但是在吉吉部众的矛柄重击下,他很快又头先脚后地撞倒在石地板上,连带着鲜血一并喷涌出口的还有半颗碎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为当事者的莫格里却显得格外坦然——或者说,是绝望过度的麻木;双眼无神的他好似怒火燃烧殆尽后余留的空洞残壳,任由对方拖拽着自己走过早已布满凌乱血腥脚印的大殿红毯,最终像捆麦子似的被丢在金猊大人的面前,自始至终全程不发一言。

“念在先君英雄王昔日的恩情上,咱家也愿意给予大王一个自我体面的机会。”金猊有如终审裁决的法官一般高昂起头,以绝对优越的胜利者姿态俯视脚下瘫坐的莫格里,“跪下,磕头,向在场的诸位大人们宣布您已经投降,并心甘情愿将王位禅让给咱家。只要您能表现得更顺从一些,当然也欢迎您以新的身份回归咱家的治下,您可以在保留性命的同时保留先君遗留给您的绝大部分遗产,甚至是保留您在后宫内一定程度的自治权,唯一不被允许的就只有离开王城高墙的庇护,重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自然是出于对您安全的考虑,毕竟班达罗格的子民们哪怕是再宽容,想必也还是很难接受一个失去猿猴之躯的两脚罗刹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怎么样,这个条件够优厚了吧?大王您是个聪明人,只要能像憧憬先君英雄王一般忠心耿耿地承认咱家的统治,咱家保证,您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幸运的退位君王。”

历经半晌的沉默后,莫格里忽的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你知道的,我绝不可能如你所愿,我的性命与尊严尽管轻若鸿毛,却也不至于为了你而贱卖到如此一文不值的程度。”言至于此,他还不忘接上两声充满苦涩的轻笑,仿佛是为此疲倦地背负上了全世界的哀伤,“本就是卑鄙无耻、狼心狗肺之徒,又何苦非得为难自己,故意装出一副宽宏大度的好人模样呢?实在做作到令人恶心,不用假惺惺地自我感动了,直接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哦,那么很遗憾,大王,既然您不愿意主动体面,那只能让臣下们帮您体面了……”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金猊大人未经任何犹豫便再次开口招呼起了自己的部下,“吉吉将军,能否劳烦您为大王准备一条质地好一些的布匹?毕竟也是曾经君临班达罗格的路易王陛下,怎么着也还是要维系住最后的尊严啊,若是直接用上武器见血未免也实在太可怜了,能保留全尸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布匹找不到的话,腰带也行……”

“够了,金猊大人!差不多该结束了!”

趁全场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猊与莫格里身上,天罚突然以不知从何涌现的力量拼死掀开压制背部的十多支长矛,一个箭步直冲金猊而去,大惊失色的金丝猴侍从们慌忙拔剑护驾,再次于金猊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封锁住剑齿虎的行动,但天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酷似猛兽形态护食的姿态将莫格里瘦削的身躯庇护在自己身后,他全然不顾四面八方紧贴身躯的长矛与剑刃,布满血丝的双瞳向面前所有的敌人透露着自己无惧生死的壮烈与觉悟,“您的幕僚先前也说了,无言是最大的轻蔑,保护区长久以来对于班达尔是如此,而您对于在下,又何尝不是如此的不屑一顾呢?自从昨儿不幸跟您打上照面以来,咱俩已经差不多得当了有一天时间的对头了,可这么久下来,您别说理睬我了,甚至就连看都懒得看在下一眼,难不成在您眼中,在下连当你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吗?没关系,在下也认了。既然大人您已经差不多把话说完了,也差不多该轮到在下说两句了,您爱听就听,不听也拉倒,但在下敢保证——错过了在下的发言,大人您绝必追悔莫及!”

“瞧瞧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难不成是脑子桄榔桄榔进水啦?!”还未等傲然睥睨的金猊有所回应,站在另一边的吉吉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捧上了臭脚,“金猊大人……大王,身为整个班达尔·洛格的支配者与统治者,他是如此的九五至尊、德高望重,岂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僭越冒犯的?你不过是保护区来的区区一个无名小卒罢了,连自己亲爹亲妈是谁都不见得说出来,能允许你在这里苟延残喘着丢人现眼,都已经算是金猊大王他格外开恩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还好意思跟他开起条件讨价还价?乖乖闭上嘴巴屈膝臣服,金猊大王没准还能赐你一个仁慈的死法!”

“我没有资格?呵呵,没关系,总会有地面的生灵挺身而出,敢于直面高高在上的雷霆;卑微与弱小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懦弱,世事岂能尽皆称心如意,但在下唯求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当看见天罚以右手伸入自己的斗篷内侧时,周围手持兵刃的叛军们纷纷条件反射般立刻做好了防范的准备,可谁知剑齿虎出现在剑齿虎手中的却并非什么威胁性的暗器,而是意料之外另一种璀璨而又圆润的存在——有如玻璃般透明质地的深蓝色三角柱晶体,从外表上判断材质与水晶颇为相似,却又额外增添了来自历史的悠久厚重感,除了颜色与轮廓上的差异以外,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它与金猊大人先前展示的“绯金”属于同一种性质的产物。

“金猊大人,您当真以为只有你们金丝猴一族才能玩转魔道之石吗?很抱歉,早在您的先祖改造双生绯金之前几百年,保护区北境的猞猁王室就已经开始研究魔道之石的潜在作用了,北方海岸线终年不化的永冻土层之下,埋藏着目前已知最为密集、最为优质的各色魔道之石,猞猁们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它们的力量,以这些漂亮的小石头逐渐开发了各式各样的玩法——驱动机关、强化武器、提升体力、治愈伤病、庇护防御等等,至于您引以为豪的那些窃听亦或是变音术,不过只是他们玩剩下的过气下三滥罢了。想见识下更多全新的玩法吗?很幸运的是,常洛的灰狼军队中恰好就有一位出自猞猁一族的外交大使,对魔道之石的收集与研究颇具心得,此番出行班达罗格,她便让我带上了她最为极品的收藏……”

天罚将深蓝色的晶体高高举起,以便令其完美倒映出周围所有班达尔的神情——或惊诧,或怀疑,或困惑,但无论态度如何,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是愿意安静下来听他说话了。“这是一颗契约之石,即便是在那位猞猁小姐如数家珍的众多收藏品里,它的品质与级别也绝对堪称是百里挑一的档次;它或许并不能像某些同类型魔石一般施展毁灭性的杀伤性,却足以具象化这个世界最为珍贵的事物——记忆。举个不怎么恰当的例子,它相当于一种记忆的存储体,随时随地同步记录着契约对象短时间内的所见所闻,甚至还能通过魔道之石相互间的感应与共鸣,将记录下来的记忆画面传输到另一颗处于相同契约阵列的魔道之石中——毫不意外,早在踏入班达罗格的领地之前,在下便已提前与这颗契约之石建立起了精神上的联系,这两天下来在下全部的经历,包括一路走来亲身体验过的所有战斗、对峙与背叛,都已经通通备份保存在了你们所看到的这块石头里,而在遥远常洛城中,以猞猁小姐为首的伙伴们想必也正同样紧盯在另一颗负责输出画面的魔石面前,翘首等候着在下从班达罗格一线现场发送回来的情报。一言以蔽之,只要在下愿意,便能立刻将记忆画面传输出去,将您所精心谋划的一切通通化作常洛方面狮狼联军眼中完全透明的存在,而抛却全部的阴谋诡计后,您真心以为己方阵营还能剩下几分的胜算呢?狮狼联军甚至都犯不着直接出兵介入干涉,只需凭借已知的信息量充分利用并煽动底层班达尔平民,驱使得知真相的他们主动向谋害大王的篡位者发起反抗,到那时……金猊大人,您的美梦可就要彻底泡汤咯。”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能怎样?如果你觉得班达罗格的自由民会轻信外来入侵者的谣言,而不去相信德高望重的两朝遗老,那你可就太天真了!”尽管言辞依旧强硬,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吉吉说话的底气已不再如先前嚣张跋扈时那般充足了。

“太天真?呵呵,随便你们怎么说吧,反正无论如何,咱们两边各自的规划截至目前为止,也都只是口说无凭的纸上谈兵罢了,谁也没资格嘲笑谁,大不了根据原计划分头执行下去就是了。”天罚毫不在意地吐了吐舌头,“但是金猊大人,事先可得提醒您一句:在下反正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兵路人甲,管他什么保护区各国的安宁,还是所谓生灵自由的最终未来,这些假大空的虚话跟在下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可对于金猊大人您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比起在下,您可输不起太多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您究竟敢不敢冒上这个风险,以自己过去数十年所积攒的一切财富、权势与精力,去赌这么一个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潜在可能性呢?”

将目光深深没入金猊大人那两片淡如肮脏冰片的瞳孔中,天罚用尽全力驱使着面部的每一块肌肉,以强迫嘴角维持住泰然自若的悠闲微笑,毕竟如果连自己都没有底气,又何谈令敌人信服于自己的威慑呢?但好在结果并未让他失望,透过眼神交互而出的窗口,他清晰察觉到了金猊内心深处不断悸动的焦躁、不安——甚至是些许的畏惧。可尽管如此,老金丝猴浑身上下天然散发的傲慢气场却并未因心境的变换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咫尺距离之下,依旧令天罚深深忍受着窒息般的绝对压迫感。

“说出你的条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金猊大人第一次抛却昔日的冷漠,以对待敌手的平等态度正视起身为保护区使者的剑齿虎。

“在下的条件很简单,既然咱们双方的意见存在着不小的差异,那为何不参照古法,将我们之间的争端交由上天的神明做出公平的裁决呢?”天罚以空闲的左手敲了敲后脑,不断回忆着先前军训时老军师强迫自己牢牢背诵下来的知识库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早在英雄王统一班达尔·洛格以前,名义上对所有班达尔自由民享有审判与裁罚权的‘十方议会’曾举行过许多次类似中世纪人类比武审判的法律制度——‘御前决斗’,在上天诸神的监督下,当事人双方将按照法定程序进行刀剑决斗,以血肉之躯的胜负来作为争端最终裁决的结局,所有参与者都始终坚信,凡是立场纯正的人,诸神必定加以眷顾。由于是神明见证的决斗,过程与胜负自然格外庄重,可由于败者将直接面临神罚——也就是死亡,所以亦是格外残酷,伴随着十方议会逐渐的名存实亡,这项制度也很快由于缺乏权威机构的监督而日益走向衰落,直至今日已甚少被人提起,但是既然英雄王在完成统一大业后并未明令加以取缔,那么就应当认定它依旧是有效的,金猊大人对此想必也是认同的吧。”

“哦,所以你想靠一场公平的决斗,来为自己博取一条生路吗?”

“在下当然知道这是不现实的,既然在下已然知晓您的全部计划,那么无论如何,您也绝不会允许在下今天活着走出去,所以在下行此险招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替大王谋一条生路。”天罚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压抑住狂跳的心脏以后,随即以愈发严肃的神情继续说道:“请允许在下代表大王,向贵方发起御前决斗的神圣挑战,与您所选定的代理武士进行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若是在下在对局中不幸败北身亡,自是无话可说,大王将任由你们处置;但相对应的,若是在下赢下了这场对局,金猊大人您必须放弃对大王的迫害,重新给予他自由,并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找上他的麻烦,作为交换,在下也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同时主动销毁这颗存储着未经发送记忆画面的契约之石,以避免给金猊大人您日后的统治留下祸端。”

“天罚,你怎么……”自始至终,天罚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此番行事的计划,故而莫格里表现出诧异自是清理之中该发生的事情,可还未等全身紧绷起来的他表示明确反对,便已被剑齿虎坚定意志下的抬手动作制止打断,“而且恕在下直言,大人您也同样需要这场表演,通过遵循古法中的传统审判流程,用以向治下全体自由民彰显自己权势法理性与正统性,毕竟即便是在日后荣登大宝,您想必也不愿意因为某些肮脏的往事而为王座留有玷污吧?反正无论如何,在下既已落到了金猊大人您的手里,自知必然死路一条,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根本就没有继续忽悠您的必要,金猊大人,宽宏大度的您总不至于要跟在下这种小角色过意不去吧?”

“呵呵呵,好一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条件听起来也挺令人似曾相识,难道不是大王那场‘无限剑制’表演秀的翻版吗?”金猊大人有些忍俊不禁地作出了回应,“在这种状况下,这些交换条件好像对咱家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但是呢……又确实足够有趣,值得一玩。反正时间还很充裕,如果不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激烈的对战,似乎也很难去说服宫门另一头的广大自由民,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谋逆性质的暴乱吧……姑且就先认可你定下的条件,你可以作为大王的代表出席战斗,与咱家选定的代理武士在诸神的见证下进行公平公正的对决,”

“那自然再好不过。”天罚点了点头,“既然都到这里了,大人您不妨继续遵循古法中的盟约,在天上诸神的见证下做出自己的宣誓吧。”

“你们保护区的人还真是,个个都喜欢在细枝末节的表面功夫上麻烦得要死,罢罢罢,就按你的意思来吧。”在将神情调整为宣誓该有的严肃庄重后,金猊大人还不忘煞有介事地将竖起食指与中指的右手举过肩头,还原了古法中指天誓日、立言为证的标准姿势,“只要你能赢下御前决斗,咱家可以允许大王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届时无论他是选择隐姓埋名,在咱家的统治下安心当一个顺民,还是执意要飘洋渡海,回到那片被他和先君英雄王称为‘故乡’的人类贫民窟,咱家都不会再考虑进一步的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唯一的条件就只有他必须得提前喝下足以沉默终生的哑药,以确保永远保守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战神蒙特祖玛、先君英雄王在上,以咱家的荣誉在此宣誓,绝对忠于誓言、忠于……”

“诶诶诶,得了吧,金猊大人,比您的荣誉更值得信赖,简直好似比大海更干涸,不说别人了,您自己不觉得搞笑么。”天罚苦笑着开口打断了金猊的誓言,“既然对于大人您来说,最为珍贵的事物是权力、身份与地位,那么还是请您以这些身外之物的名义向王座发誓吧。”

金猊大人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愠意,仅仅只是在微耸双肩的同时令自己原本的微笑中掺杂进更多的无奈,随即转向面对大殿台阶顶端的王座,“战神蒙特祖玛、先君英雄王在上,以咱家的全部身家——权力、身份与地位在此宣誓,绝对忠于誓言、忠于诸神。倾听我言,见证我心,今时如此,余生皆然。”

“向盟约宣誓!”伴随着誓约双方异口同声的呐喊,班达尔古法中特有的宣誓环节也就此宣告完毕,依据古法,任何胆敢率先违背誓言的宣誓者,都将受到天上诸神公正的严惩。

“行,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那么就没必要多扯什么别的了。”在将契约之石重新揣回斗篷之下的皮夹克口袋后,天罚略显无辜地摊起了自己的双手,“但是……在下没有武器啊,为表诚意,在下在来之前就已经把武器全都拜托给常洛的朋友们帮忙保管了,此时此刻完全就靠着一副赤手空拳,金猊大人您行行好,可怜可怜在下,帮在下整件武器来吧。”

在场绝大多数班达尔想必也都是头一次见到天罚如此哭丧着脸的神情,不约而同集体发出前所未有的哄闹与唏嘘自是情理之中,金丝猴金恩对此嗤之以鼻,另一名侍卫金晨则是白眼相看,吉吉将军与他的部下们更是放肆地捧腹大笑,直笑到前仰后合、涕泪横流,血淋淋的班达罗格王宫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就连四周墙壁上不断波动着轮廓的火苗倒影,看起来也显得颇具嘲弄之意。天罚深感沮丧。或许到头来,这主意并不如自己预期的那般明智。

“使者先生,看起来你对我们班达尔古法的了解还是不够到位啊。”金猊以权杖敲击地面,示意周围的部属集体静音,“根据古法,御前决斗的参与者都是要自备武器的,毕竟你连武器的事都解决不了,又怎能让诸神愿意相信你的价值与能力呢?不过看在你外邦人的身份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吉吉将军,给他个趁手的家伙。”

“得嘞。”

吉吉应声而出,漫不经心地将自己手头上一直把玩的匕首丢到了天罚脚下,天罚弯腰拾起后还不忘以拇指摩挲刀身测试锋利度——连刃都没开过,真是一件趁手的家伙呀,但总归好过什么都没有……强行忍耐住当场开骂的冲动后,天罚将愤怒的视线由刀身转移至面前的吉吉,“你知道的,倘若有机会挑选自己御前决斗的对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吉吉将军。如果你还有那么一丝荣誉和羞耻心的话,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经由任何阴谋诡计,只需真刀真枪地一对一拼上一场就好,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能得到先生如此的肯定,本将军可真是不胜荣幸了。”吉吉将军皮笑肉不笑地再次弯腰行礼,一如先前几次他与剑齿虎的会面招呼,“在您一路闯进王宫来的路上,我那些部下们可没少受到先生您的照顾呢,被揍得七荤八素的他们纷纷争相宣传着您的战力,也许您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恐怖,又也许您只是包装过度的浪得虚名,怎么说呢,我压根不在乎这些……必须要承认,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你,但是我清楚另一件事——无论我是否出手,您的最终的结局似乎都是唯一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此而脏了我自己的手呢?祝你好运,天罚先生,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吧。”

“不,吉吉将军,一切将从这里开始——如大王所说,从零开始”

放狠话环节完毕,天罚又紧跟着回头看向了呆立在身后的莫格里,千言万语一切皆在不言中。年轻的班达罗格之主像是想上前制止般伸出了手,同时将身体朝向剑齿虎倾斜,却被层层兵刃无情的桎梏住了行动,只能紧咬牙关站立在原地,任凭双眼不断涌出泪水,将视界中的天罚模糊为一片扭曲着的朦胧,但那绝对不是痛苦或害怕,而是因为胸口肆虐着的牵挂与担忧,只能找到这唯一的宣泄出口。他真的,一直以来都很坚强,明明身为至高无上的路易王,却愿意为了庇护自己而操上了不少心思,甚至是不惜孤注一掷,直接与乱臣贼子们展开正面对决,虽败犹荣。接下来,就该轮到在下为你而战了……

在蠕动着嘴唇,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了一声抱歉后,天罚大步走向场地中央,目睹着叛军们如海潮般向后退却,并最终十分默契地在以他为中心方圆十多米的范围内形成了新的包围圈,作为御前决斗的举行场地。他冷笑着摆开搏斗姿态,以横置于胸前的匕首静心等待着自己的对手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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