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唐梧回忆

　　唐梧是兵部老臣，自从木威登基以来就一直在军中征战四方，这几年却一直挂着闲职。

因为他曾经是缪璃手下的人，是缪璃的副将军。武阁兵变后，缪璃甘愿赴死，留住了唐梧等人的性命。唐梧因为武阁兵变一事，自然再也不能担任要职。

唐梧是家中老五，原先唤做唐五儿，他父母死得早，兄弟姐妹们都早早流落街头，后来各自谋了出路，流落各地，都没了音讯。

唐五生得魁梧，满身肌肉，个头又高，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曾经是一名小工，平日里帮人干些体力活维持生计——帮西家搬新买的桌子，帮东家新盖的两间屋子上大梁。大家都叫他老五。

直到他帮一户人家安装门窗时，那户人家非要说唐梧弄坏了金丝楠木的雕花窗户，说那扇窗户价值连城，非要五儿赔白银五十两。唐梧自然没有这么多钱，而且他也知道，那窗户只是最普通的白杨木，他拿到手时就是坏的，也不是他弄坏的。

“你这夫妻俩，这东西分明就是白杨木的，交与我时便是坏的，你凭什要我赔？这不是耍无赖吗！”大家都知道他唐老五做事一向老实本分，这平白无故受了冤枉，他涨红了脸，挥动着膀子为自己辩解。

“要么你赔钱，要么我们去报官！”夫妻俩的态度也很强硬。

唐五拿不出钱，那户人家不依不饶，闹到官府去，县令粗略看了一眼卷宗，判了他到边疆西域充军。

也就是在西域，在郎国边境，唐五遇见了他追随大半辈子的人——缪璃。

缪璃当初还只是个上尉。那年木威登基，向郎国国主郎奇知借兵十万，缪璃在那十万人当中，随着大军开拨，越过边境，来到木国。缪璃当时手下带兵百余人，留宿在唐五所在兵营。

缪璃和手下的人情同兄弟，同吃一桌饭，同饮一壶水。虽说他是个上尉，管着一百多号人，却丝毫没有架子，和弟兄们同吃同住。这一点就让唐五颇为惊异：在他们的兵营，官大一级压死人。

那天晚上，缪璃自掏腰包，到附近酒肆买了五十斤炙牛肉，犒劳自己的部下，还邀请木国边境军营的将士们一起来吃。

木国边境的多半是犯了事被发配来的，条件及其艰苦，吃的伙食一个月才见一次荤腥，睡的床铺湿漉漉的，永远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新皇登基，局势不稳，这几个月军饷发不下来，大家都许久没开过荤了，这样多的炙牛肉，大家自然是抢着过去凑个热闹。唐五也不例外。

那日恰逢唐五当值，等他下了岗亭，聚餐早已经结束了，唐五失望极了，垂着脑袋，肚子咕咕叫，准备回去早些休息，用睡梦来消减饥饿。

“这位大哥，你的牛肉还没拿呢！”

唐五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正是郎国的那个年轻上尉。他正提着一块用绳子穿好的炙牛肉，快步朝唐五走来。

“我就知道今日放哨的来不及回来聚餐，特意叫他们留了一块大的。”缪璃乐呵呵地把绳子交到唐五手上。

唐五有些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楞楞地看着手里的肉，站在原地。

“我叫缪璃，自幼长在郎国，这回你们皇帝跟郎国借兵十万，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大哥你叫什么名字？”不等唐五开口，缪璃又说话了。

缪璃长得英俊，看人满脸带笑，眼睛里全是和善，又带着自信与英气，让唐五看了就觉得不是一般人。

“小人姓唐，因为家长排名老五，所以取名叫唐五。”唐五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这块牛肉带回去怕不是要被其他人分去了，进不了你自己的肚子。咱们找个地方唠唠嗑，你正好当吃个宵夜。”缪璃拉着唐五往训练场走。

到了训练场，两人找了几个沙袋坐下。唐五坐在沙袋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一块炙牛肉。

“大哥，我初来你们凉国，不懂得你们的许多规矩，你能给我讲讲吗？”缪璃还是那样一眼笑意。

“平常老百姓，哪有什么规矩，问我我也不明白，我爹娘早就死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在街上流浪长大了的，哪里知道什么礼数。”唐五老老实实回答。

“巧了，我从小也没爹没娘。”缪璃听了唐五的话，哈哈大笑。

唐五受了缪璃感染，也嘿嘿笑出声。虽然他也不知道从小死了爹娘有什么好笑的。

“缪上尉，您对部下可真好，在我们这儿，上面的人从来不像您这样对下面的人。”唐五忍不住感慨。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是能照顾些，就照顾些。”缪璃还是咧嘴笑着，“我这帮兄弟，跟我走了大大小小不少地方了，也打了几场仗，原先有的兄弟已经不在了，也有新人不断进来。战场上都是过命的兄弟，什么事都说不准，昨天晚上还和你盖一床被子的，明天一早上了前线也许人就没了，连尸骨都带不回来。”

“大人，您要是不嫌弃我，我想跟您一起走。我力气大，做事老实。”唐五至今想不明白，平日做事中规中矩的他，那天是怎么有勇气向这个第一天见面的外国人毛遂自荐的。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缪璃是值得他追随一生的人，他当初就觉得缪璃这样的人能成大事，亦或许只是他觉得缪璃手下的兵日子过得舒坦些。

“大哥，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走？你的上头同不同意我把你的卷宗带走还不清楚，而且你要知道，你在这儿就是守郎国和木国的边界，郎国木国近几年必然不可能交战，你也可以舒舒坦坦地过日子；我这帮人是要上前线的，皇帝指哪儿打哪儿，指谁打谁，保不准明天就没命了。”缪璃没想到唐五突然提出要和他们一起走。

“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此前在家乡的时候，老老实实帮人做小工，被人冤枉才派来了这个地方，否则可能连我那个小县城的门都出不了。好歹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这一辈子也想干点事业。反正我无牵无挂，没有家人，死了也不可惜。”唐五最后一口牛肉放在一边，一本正经地看着缪璃。

缪璃伸手拿起那最后一小口牛肉，囫囵咽下肚。

“今日我们吃一块牛肉，以后便也是兄弟了。”缪璃珍重地拍拍唐五的肩膀。

第二天，缪璃像唐五的上司要走了唐五，并且给他取了个名，把“五”换成“梧”。他说唐五长得魁梧，日后必成大器。

唐梧跟着缪璃，一跟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木国的各种大大小小地争斗，他都跟着缪璃一起参加了。缪璃一路升为了将军，乃至接手武阁军。唐梧一直做着缪璃的副将。

唐梧时常回忆起缪璃，缪将军一辈子战无不胜，功勋赫赫，最后死在了江薇的手里，死在了江薇的算计里。

那个毒妇。

每每想起她，唐梧都恨得牙痒痒。是她逼死了缪将军的夫人木凉公主，也是她胁迫缪璃将军承担武阁兵变的罪名引咎自尽，更是她逼得缪将军把刚出生的儿子送往江国对外宣称大少爷已死，还是她不依不饶赐死了将军与木凉公主的女儿缪洵。

圣上发现这一切时为时已晚，加上长老院的介入，更无力阻拦，只好任由这个毒妇作恶。唐梧并不怪皇帝，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况且了解真相之后，皇帝也做了最大的努力保住缪将军的家人和缪将军的部下。

听说江薇骤疾暴毙的时候，唐梧笑了半夜，把嘴都笑歪了，做了小半个月的针灸才好过来。

早就听说皇帝收了一个长相酷似缪洵小姐的义女，唐梧从心底里觉得木威皇帝真的是重情重义。

当圣旨传到唐梧家中，命唐梧教这位民间来的公主武术兵法时，唐梧也没有任何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