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尹柯的过去

　　尹柯盘腿坐在马车的一角，研究着此行的路途要经过哪些地方。尽管他一个月前就已经把容易遭到袭击与埋伏的地方全都标注了出来，提前派人去侦查，并秘密派兵驻守，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这关乎太子殿下的安危，尹柯一点也不敢大意。

尹柯今年十八岁，比太子木玄小了六岁。他还记得，初遇太子殿下时，是他十二岁那年。当时太子殿下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他还只是一个小孩。

尹柯原本出生在一户穷苦人家，他刚刚七岁时，家中因欠债过多无力偿还，便准备把尹柯带去集市上，卖给富人家做奴隶。那天正逢附近的强盗下山扫荡，那天集市上的人，除了尹柯，全都丧命在强盗的刀下。尹柯一直躲在一个倒扣的水缸里，这才躲过一劫。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尹柯在缸里隐隐听到官府的人来了，才慢慢爬出来。

往后的很多年，尹柯总能在梦中梦见那天的场景。周围四处传来人们的哭喊声和盗贼的利刃砍在各种物件上的声音。有血从水缸口流进来，流到尹柯的脚下。血腥味让尹柯直犯恶心，可是他一动不敢动，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努力控制自己的身子不发抖。他害怕下一秒，死的人就会是他。

尹柯每次从这样的梦境醒来时总是满身大汗，坐起身休息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

当日接到村民报案，说强盗扫荡集市之后，驻扎在附近的武阁军立刻拨兵。可赶到集市的时候，强盗早已不见了踪影。

武阁是当今天子木威的亲兵，在各地都有驻扎，以防叛乱。武阁中各个都是身怀绝技、武艺至高的能人，民间有传闻，一支三百人的武阁军就可以抵挡正常五千的军队。

正当武阁军将士深感遗憾让强盗走了之时，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不知道从什么角落爬了出来。他说自己的父母刚刚都死在盗贼的手下，自己已经无家可归。武阁军的将士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个男孩子带回军营。

尹柯成了有史以来加入武阁年纪最轻的孩子。往往加入武阁，年纪再小，也要十二岁。

接下来的五年里，尹柯在武阁跟众位将士一同训练，听他们讲武术、兵法和计谋。尹柯并不是天赋异禀、对于武术和兵法一点就通的人，可他却异常勤奋，在与他同一时期进入武阁、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孩子当中，他的基础知识能算得上拔尖。

原本武阁军举国上下都享有盛名、受人尊敬，各家各户都以家中能有人入选武阁军为荣。因为武阁的选拔模式不仅看中个人能力，也注重血脉。毕竟往往有着出奇的武艺、军事才能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聪慧的基因。家中一人入选武阁，后代或是亲属再想进入武阁，就容易得多。

也因为武阁军的往往在最优秀的士兵的血亲之中挑选，武阁各部往往以家族姓氏命名，比如西边儿的陈家军，东边儿的黄家军。

直至七年前的那场宫变，让武阁高级将领一夜之间被大洗牌。武阁的将士也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甚至有朝臣上书进谏，处死武阁三百万将士。

尹柯十二岁那年，也就是武阁兵变的第二年，圣上要在全国武阁少年中，为太子选几位贴身侍卫。尹柯所在的武阁军部当时的将军力荐尹柯，甚至主动进京面圣。他随即被选作太子贴身近侍。那年武阁十二个军部的候选人，如今贴身跟着太子的就是尹柯。

当初尹柯的所在武阁军部的上将，正是因为尹柯是个孤儿，并没有血脉牵连，所以向皇帝力荐尹柯。

圣上最终没有把武阁赶尽杀绝，只是武阁从此没了实权，全都被分散抽调，派去了边疆，也削减了许多的实权，成了人们口中的“仪仗兵”。

所以作为没有任何家庭出身背景的尹柯，这才有机会被选入宫中，成为太子贴身侍卫。

尹柯被上将举荐进宫后，被安排在太子身边。他与木玄相见的第一天，木玄与他谈了许多的理想与抱负。太子殿下想要重新建立一套体制，削弱长老院的权力，让朝中的权力更为分散些，防止朝臣做大；他想要给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孩子也有念书的机会，他想设立更多的学府，免费供孩子读书......那时起，尹柯知道，这个大男孩儿，是值得他追随一生的人。

事实证明尹柯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他一直做得很好。在太子身边的这六年里，他坚持练武，并没有因为身份提升就荒废了手上的功夫；而且他也总能在太子偶尔低落时鼓励太子，引导太子。

与其说木玄和尹柯的关系是主仆，不如说这两人是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尹柯总是觉得木玄殿下很孤独，从木玄殿下见他第一面与他说那么多话就可以看出来了。平日里若是木玄殿下能有可以说话的人，也不至于见了他像倒豆子一样打开了话匣子，讲个不停。

尹柯刚进宫那时候，木玄殿下的生母——江薇皇贵妃尚在世。江薇皇贵妃是北域江国皇帝江勇继皇后的女儿。

江勇第一任皇后，是当今西域郎国国君郎奇知一母同胞的妹妹郎奇月，两人均为郎国先皇皇后的孩子。

江国是草原之国，民风彪悍豪爽，骁勇善战，甚至常常被诟病为“尚未开化”。江国人并不过分在乎血脉，所以江勇立郎国联姻公主郎奇月为后并没有遭到反对，甚至当太医诊断出郎奇月怀上男孩儿时，朝中重臣纷纷建议立这位皇后腹中的大皇子为太子，以彰显江国愿与郎国永世交好。

江勇专宠郎奇月一人，自然同意立这位尚未出生的大皇子为太子。

只可惜郎奇月难产而亡，腹中胎儿也未能保住。

江勇为此举国发丧，并亲自写信给郎国先皇，安慰丧女之痛。

郎奇月死后两年，江国朝臣上书，后宫不可无主。江勇便立高贵妃为后。

江薇皇贵妃便是这高贵妃的女儿。当初高贵妃拼了命的想生下第一胎男胎，可是先皇后郎奇月在她前两个月有孕。而且虽然郎奇月和大皇子都没能保住，高贵妃自己也只诞下一名女婴，此后再也没有怀孕。

现在江勇已经有了十三位皇子，高贵妃还是只有一个女儿。

木国当朝皇帝木威未曾立后，按道理江薇皇贵妃的身份最为尊贵。可皇贵妃却终日闭门，一直到她去世，尹柯也没有见过江薇皇贵妃，甚至，在他待在木玄殿下身边的日子里，木玄殿下也从没见过他的母妃。哪怕是圣上新年的家宴，江薇皇贵妃也从未露面。有传闻说，江薇皇贵妃犯了重罪，因为她是太子生母，所以免死，却终生被软禁。

江薇皇贵妃病逝是在尹柯进宫的第四年。江薇皇贵妃突发疾病，暴毙于宫中。尹柯观察到，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没有过多地表露出什么悲伤之情，只是让礼部按皇贵妃仪制操办了葬礼。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母妃死了，我和父皇却一点也不悲伤？”江薇皇贵妃下葬那天，木玄苦笑着问身旁的尹柯。木玄看出了尹柯的不解。

“属下不明白。”尹柯如实回答。圣上和太子都是重礼数、重情义的人，尹柯实在不明白为何对于江薇皇贵妃的病逝，两人却如此冷漠。

“因为那次武阁宫变的事情。”木玄叹了口气。

那是尹柯第一次听人讲起当年武阁宫变的内幕。他立刻理解了圣上和太子对于江薇皇贵妃的冷漠。

也是那时候，尹柯理解了木玄殿下的孤独与忧郁——他知道了太子殿下的忧愁从何而来。

马车车夫的喊声打断了尹柯的思绪——韩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