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距离新年只剩最后一天。
兴许是这几天睡了太久,澜觉得今天起床时自己精气神好了不少。
已经要过年了啊。转眼间,从重伤被阿旭带来塞北后,她已经在塞北度过十二个年头了。
过完这个年,澜就三十二岁了。
往年阿旭在这个时候都会和她一起贴对联、剪窗花,逢澜兴致好时还会一起下棋,虽然每次都输的很惨,但是阿旭从不肯承认自己棋艺不精。
今年做点什么好呢?澜思索良久。
就写一幅对联吧。
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澜也不嫌麻烦地开始找纸张、磨起墨来。
这块墨还是阿旭买来给她用的。
说是从江南采的墨,闻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清香,让她想起在窗台上看到的雪柳来。
澜当时只是毫无表情地接过墨盒,就把它随手扔进了柜子最深处,甚至都不曾开封。
失去视觉后,嗅觉变得比以前灵敏了。澜现在闻起来,的确有一股独属于雪柳的淡淡的香味。
———阿旭,你喜欢这个香味吗?还是只是想讨我欢心呢?
澜把长长的纸张铺开,拿起蘸好墨水的毛笔,思考良久,认认真真写下了一行字。
觉得自己没写好,又换一张重写。
就这样,她一改再改,还是不满意。
不是写出了纸张就是抚摸时不小心蹭花了未干的墨迹。
纸张写废了厚厚一沓,澜总算写好了一张。
澜花了太长时间,约摸着现在已经到了三十号的后半夜。
———有些乏了,好好睡上一觉吧。
———等明天起来了再好好过个年吧。
澜放下了笔,洗漱好后躺在了木床上,澜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描摹出那片瓦片露出的白色的细缝的形状,边缘的棱棱角角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不一会儿,澜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真是一个好梦。
在梦里,澜回到了十三岁阿旭刚住下不久后的那一个新年。
澜托孙氏带来了娘亲生前常弹给她听的瑶琴。
虽然早已听过娘亲弹过无数遍,琴谱早已烂熟于心,澜还是紧张了,迟迟不抚弦。
阿旭倚着柱子用匕首削着半截木头,剔剔刻刻。瞥见澜严肃的神情,阿旭漫不经心地问:“弹什么?”
澜平静地抚下了第一根弦,随即响起了清脆悦耳的琴音。
那是娘亲在高兴时最常弹起的一首曲子。
娘亲优雅而美丽的身姿和那段旋律烙印一样印在了年纪尚小的澜心里。
一首曲终,澜才缓缓地说出了曲子的名字。
“《杨柳枝》。”
阿旭“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补充了两个字。
“好听。”
不等回答,又开始雕起木头来。
腊月三十一的那天晚上,澜被允许出去一个时辰。
她和阿旭一起去了平芜镇的春山桥。
那时正赶上小镇上的人吃完年夜饭前往寺庙祈福,桥上游人如织。
澜站在桥上,凭栏远眺,桥下远处的银白色的水流在光影中晃动,晶莹灵动。
“阿旭你看,那是不是一条银白色的龙?”
澜回头看到阿旭正呆呆地望着她,忽地笑了。
在回去的路上,阿旭送了她一个小木雕。
是一个最平常样式的祈福牌。正面写着“平安”,背面写着“喜乐”。
问他为什么要送这个时,阿旭只是摸了摸后脑勺,应付道“随便雕个练练手艺。”便跑远了。
那是澜第一次收到礼物。
那真是澜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阿旭,新年快乐。”
———阿旭,往年都是你跟我说,现在,换我祝你。
大年初一,人们打开贴着红红火火的对联的家门,成群结队地开始走家串巷互相拜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照亮了塞北的每一寸雪地。
厚厚的细盐似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洁白无瑕,晶莹如玉。
时间从末稍又至新历,周而复始,往复循环。
新的一年开始了。
没有人注意到,在塞北腹地,白色的荒漠上,一个眼睛失明的人死了。
她的尸体已经僵硬,被薄薄一层新雪覆盖。
若有人凑近看,就会发现,死去之人的嘴角微微上扬,挂着浅浅的笑。
———阿旭,抱歉。我等不到你了。
百余年后。同一地点。
“先生,您带我来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做甚?”
“据说,这里是宋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姜旭的住所。这位将军少时骁勇善战,屡屡立下战功,收复边境千余里,功劳可大着呢。”
“你可别瞎说,先生。这么厉害的将军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住这样简陋的茅草屋?”
“这个嘛,史书上倒是没写。兴许是因为,他不喜朝堂,只想在边境乐得自在呢。他唯一一次进京,就是被指功高盖主,斩首示众的时候。二十多岁,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唉,可惜了。可惜了……”
“这个我知道!坊间传闻这位将军死后,尸体被挂在城门口整整三天,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怎么也不肯闭眼。百姓们都说,他是冤死的,所以才死不瞑目。后来请了道士做法,承诺会好生对待他的家人,他这才阖了眼。”
“小鬼头,正史不学,野史轶事倒是记得清楚!该打!”
“下次不敢了,先生。咦?先生,过来看,这里有两张纸。好像是对联。”
结伴前来塞北荒漠探险的人在一个破旧透风的茅草屋里发现了茅草屋的主人不知在哪年写下还没来得及贴的对联。
红纸已经褪色,字迹风干,只能依稀辨别。
上面写着:
愿,来年好景常在,与不复之人共度良辰。
“奇怪,怎么只有一张上面有字?另外一张是没来得及写吗?”
“先生,这个不复之人会不会是指至死未归的姜旭大将军?这样看来,姜旭并非从未娶妻,说不定,是把娇妻藏在这塞北之地了,那他爱待在这等破败之地,也能解释得通了!那这幅对联岂不就是姜旭的妻子写给姜旭的情书呀。”
第四章 新年,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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