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警官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过来，好多人扭过头来看她。毓秀晓得女警官是来找自己的，对军安跟岩古佬讲：“我有事去一下，你们等我……”
等毓秀走进公安分局的大门后，岩古佬对军安讲：“我讲了嘛，你妹妹当了女公安……”
军安摸着头回答：“只怕是的，我晓得我这个妹妹会有出息，但不晓得会这么有出息……嘻嘻……”
毓秀笔直地坐在长木靠背椅子上，等着挨刘警官的骂。刘警官一直在忙，要毓秀自己泡茶。毓秀讲：“我没有完成任务，你不骂我？”
刘警官笑了笑讲：“你还晓得我会骂你？没有完成任务我现在骂你不也是白费力气吗……”
毓秀有点不好意思：“刘警官，你总是帮我，我却没有办法帮你……”
刘警官一边忙手里的事一边讲：“你不是冇得办法帮我，你是不想帮我……”
她的尧山话讲得流畅，但是县城那边的话跟尧山镇、尧山村的话差得太远。
“我哪里是不想帮，是冇得办法帮……刘警官，你不晓得我为么子来南海……”
毓秀的心苦啊！一般人哪里晓得一个16、7岁小姑娘的心会有这么多的苦……
“你有的是办法啊……”刘警官头也不抬地讲：“你把你的两个老乡叫进来……”
“么子，老乡？”毓秀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老乡等在外面，这时才想起来：“是我哥，和一个老乡……”
“你是装傻还是装单纯……”刘警官放下手里的案卷讲：“小孙，你去请两位老乡进来……”
小孙就是那个给毓秀泡咖啡的女警官，她穿高跟鞋个子还是比刘警官矮一截。
“我自己去叫……”
毓秀现在晓得刘警官布置的任务是必须完成的，躲是躲不过去，而且刘警官对自己有恩。
“你就老老实实坐着吧……”刘警官见她有点紧张，温和地对她讲：“想一想那些无辜而死的姐妹，你就不会逃避自己作为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了……”
毓秀吃了一惊：“死的都是女子……”
“基本上是！”刘警官点了点头：“协助公安机关办案是你的义务……不过，这件事算我求你……我请你去才子大酒店吃米其林大餐……”
这几日地方上的头头脑脑请客，刘警官去过米其林餐厅好几回了。难得他们高度重视这个案子，专案组的同志只要有空闲的，都去应景。刘警官是专案组唯一的女警官，更是无法推托。
“刘警官，你这么讲是不把我当朋友……要请也该我请，上回是萧小姐买单，不算……”
尧山人知恩图报，在太平毓秀不可能让刘警官请客。
“你不怪我找你的哥哥问话……”刘警官终于忙完了手里的事情，站了起来：“让小孙陪你去外面走走，你在这里我们问话不太方便，你晓得我们就这么大的地方！”
“不会把他们抓起来吗？”
毓秀担心地望着刘警官，心想刘警官虽然于自己有恩，但自己跟刘警官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二爸曾经讲过，那些异乡人啊，都不能深信。
倒是没有把军安哥哥和岩古佬抓起来，大概一个小时后，毓秀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公安分局。
“秀秀，你在哪里高就，刘警官讲你找了一份工资比她高十几倍的工作……”
军安将信将疑地问毓秀。
“我还是觉得当女公安更好……”岩古佬抢过军安的话讲：“当女公安就是国家的人，么子都有国家安排，包括堂客……”
军安骂岩古佬：“是你自己想当男公安换堂客吧？有你这种想法的人一辈子只能当农民……”
岩古佬激扬着某种光芒的脸蛋瞬间就暗淡下来：“你军安不也是当农民的命嘛？”
军安摇了摇头讲：“我喜欢当农民……”
毓秀不想掺和他们的争吵，大声地讲：“我请客，呷粤菜还是呷湘菜……”
没有想到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讲：“呷一碗面条就好了，你请客呷面条……”
“谁叫你拿的工资比公安还多呐！”
岩古佬特意补充了一句。
“所以讲，我问你们想呷粤菜还是想呷湘菜……”
毓秀再一次强调。
在毓秀的坚持下，他们还是进了一家湘菜馆。对于呷惯了辣椒的尧山人来讲，呷粤菜等于冇呷饭，偏淡偏淡的，呷了等于白呷。湘菜馆不多，川菜馆反而要多一些。开餐馆好像是四川人的特长，一个地方就是只有一个四川人，但肯定不止一家川菜馆。这家湘菜馆看上去干净，等点了菜才晓得，老板是四川人。毓秀生气地问：“四川人开么子湘菜馆？”
老板回答：“我们这是家湘川菜馆……”
毓秀仔细一看，点菜单、墙上贴的精品菜式，打的店名都叫做“XX川湘菜馆”。毓秀还不甘心，出店门看招牌，不白底红字写着“川湘菜馆”吗？钱款已付，要老板退是不可能的，只好将就。私人开的店铺已经有好多呷完再付钱款，但这家店子是付完钱款再呷，毓秀第一次感觉到呷完再付与付完再呷的区别。
毓秀呷得将就，军安与岩古佬呷得一点都不将就，热火朝天的，汤水不剩，就差把碗筷一起呷掉。原来码头只管饭够，菜用水煮，肉放了的，肉沫，剁得粉碎，筷子夹不起来。毓秀点了一份水煮肉片、一份白斩鸡、一份炒鸡蛋、一份麻婆豆腐，这对军安和岩古佬来讲，是难得的“大餐”。军安招呼过毓秀一句“你自己也呷”，岩古佬则一直埋头苦干，短短的几分钟，风卷残云，餐桌上的盘盘碗碗变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毓秀大方地问：“呷饱冇，还点几个菜！”
岩古佬“嘻嘻”地笑道：“怎么行呢，要妹子你请客？”眼睛瞄着老板蒸笼里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军安拍了岩古佬一巴掌：“人家毓秀的钱就不是钱，拣来的？不知足的家伙。”
毓秀对军安讲：“你们在码头上过的是么子日子……”招呼老板娘上一笼15个大肉包子。
军安不好意思：“只要2个……”
毓秀讲：“两个够吗，我看一笼还不够呢……”
老板娘接腔：“那就来两笼？”
军安站起来拦住老板娘：“我们又不是饭桶……”
老板娘“咯咯”地笑：“在码头上做事的哪个不是饭桶？”
岩古佬叱道：“你才是饭桶！”
老板娘笑个不停：“吃得是福，人怕的是吃，吃不得；做，做不得……”一双丹凤眼在岩古佬身上瞄来瞄去。
岩古佬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人物，人高马大的，显得精神。现在是中年，搭上一个厉害婆娘，越加显得委顿。这回是呷饱了饭的缘故，有几分气焰，便入了老板娘的法眼。
岩古佬不晓得哪里来的胆量：“老子呷也呷得，做也做得……”
在尧山村，做得有好几个层面的意思，毓秀虽然是个年轻妹子，也晓得其中的“内子”，脸热得像水煮肉片的汤底，又麻又辣，心中想：“这哪里是原来的那个岩古佬呀……”又想：“狗剩儿是那个德性，狗剩儿的爸能有个好德性……”不免怨恨狗剩儿惹事，自己来到异乡完全是拜他所赐！
老板娘越发疯癫地对岩古佬讲：“你吃得么子做得么子……”
毓秀一赌气出了小店，“嗵嗵嗵”地在街上乱走，猛地抬起头，看到小马的身影。毓秀想躲，发现小马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一个姑娘挽着他的胳膊，他有一搭没一搭跟姑娘聊着。毓秀听了几句，白话，只听得懂一个字、两个字。心想：“我这是为的么子呢？”是啊，为的么子呢？便转身朝小饭馆走去。军安正站在川湘菜馆门口东张西望，看见毓秀高兴地大喊：“毓秀，你往哪里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人影！”
毓秀对军安讲：“走，跟我去才子大酒店，今后你就在才子大酒店做事！”
军安不懂地问：“么子啊？你是讲我今后做厨师……你晓得，我不会做别的，只有一身力气……”
毓秀武断地讲：“你莫管，今后有我毓秀呷的，就有你军安喝的……”
“要得……”军安高兴地讲：“我们家毓秀有出息了……”
“你晓得我当了高管……”毓秀有点吃惊地看着军安。
“么子啊……”军安傻笑：“秀妹不如跟我们去码头，三爸也在。萧山诚早讲过，要请一个尧山堂客做饭菜现今我们呷的是么子？连猪潲都不如……”
毓秀放心了，军安并不晓得她的事情，不禁觉得好笑，晓得又怎么呢？现今还不是要让他晓得？自己是尧山人，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尧山人吗？我又不是树上结的，岩古里蹦出来的，是爸妈养的……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秀妹子，你哭么子……”不晓得么子时刻岩古佬蹦到了她的面前：“你告诉叔，狗剩儿呢？你晓得的，你婶婶就这么个儿子，当做宝贝……”讲着讲着，声音低落下去。
毓秀心烦：“你的狗剩儿又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雇了我打他的招呼啊，我晓得他哪里去了？只管问我，只管问我……”
抬眼看岩古佬几十岁的人，背弓得像虾米，一双眼像军安一样成了烂桃子，毓秀于心不忍地讲：“你放心，狗剩儿我还一个给你……”她还是有几分把握找到狗剩儿的，不是有一家士多店吗，进去问店家就能问到狗剩儿的消息……
“叔不妨碍你们的好事……”
岩古佬望了一眼刚才呷饭的川湘菜馆，那个四川婆娘正搭手看这边，脸上便有了生气，背挺直了许多。
“你这是么子意思，么子叫做妨碍你们的好事，讲讲清楚……”
毓秀真的生气了。
“秀妹子，给你……”
军安及时地插话，手里握着一卷皱皱巴巴的钞票。
“么子意思……”
毓秀觉得军安这是故意惹她生气，跟岩古佬冇得么子差别。
“秀妹子，你理解错了，你请我军安呷饭我肯定不会给钱给你，是这么回事，老板娘悄悄跟我讲，刚才不晓得是哪个丢了50块钱在柜台，还留条子讲，饭钱退给我们，如果不退，火烧川湘菜馆！老板娘不敢不退，我也不敢不接……”
军安将钞票塞到毓秀手里。
毓秀想不会是小马那个呆子吗……才觉得自己对小马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又想他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一个劲让我出丑……一个没结婚的妹子被人这么没脸没皮的追求，只说明一个问题：妹子不是一个正经妹子……
第三十三回 川湘菜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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