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入宫廷

　　木玄并没有回答雨铃的问题。

此刻，他完全沉醉在眼前所见的这一幕中：车窗外灯火通明，人声喧闹嘈杂；面前的洵儿满脸兴奋惊诧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外，东边瞧瞧，西边望望，满足又兴奋。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洵儿这副表情了。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一下子活过来了；那段静谧美好的岁月，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木玄记得，洵儿离宫之前，他也常常这样带着洵儿满永安城的乱逛。不管一个地方去了多少遍，一道风景看了多少次，洵儿也总能这样津津有味地看着，满脸的幸福与满足，“嘿嘿”地傻笑着。

洵儿离宫后，木玄极少再出宫游玩。父皇总说他长大了，成人了。他并没有想到，只是缺了洵儿，这样那样的出游，也就索然无味了。

如今，那段被尘封的岁月，又活了过来。

雨铃的头发并没有仔细梳理，她趴在窗框上左顾右盼时，面前一缕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她半张脸。

木玄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帮她把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从前洵儿贪吃，手上的零嘴一刻不停，手上被各类零嘴沾满了碎屑，就叫木玄帮她把头发别起来。

那时候，她总会撒着娇，叫他“玄哥哥”。

可是此刻，洵儿却突然像被毒蛇蛰了一口，猛地闪身，躲到马车的角落里，满脸惶惑地看着木玄。

木玄的手，一下子停在空中。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女孩现在名叫雨铃，在韩府做了七年的苦工。这七年里也许从没有人这样地对她好过，以至于木玄此刻稍稍流露的温柔，叫她难以接受。

他的心猛地一酸，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睛也有些湿润。

“皇兄想把窗帘再拉高些。”木玄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借口。

雨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了脸，端坐在马车的角落，不再朝外张望。

很快，就到了西宫门。

到了西宫门，马车遍不能再朝里行驶了。所有人都要下车步行。

雨铃看着眼前高耸的宫墙，和一排排站得笔直、佩戴长刀、服装整齐的侍卫，心里不免有些犯怵。毕竟她什么宫里的规矩也没学过，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了错。

木玄看出了她心里正犯嘀咕。他左手接过洵儿手上的包袱递给一旁的尹柯，右手伸到洵儿面前，示意她牵住自己的手。

尽管迟疑了一会儿，洵儿还是颤巍巍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木玄的手。

洵儿的手，还是和从前一样，又小又细。

从西宫门到洵儿寝宫的路上，她都一直死死地握住木玄的手。木玄能感觉到她手心出了不少汗。

木玄真想这条路一直走不完，这样洵儿就可以一直握住他的手，他就可以一直像这样把洵儿护在身后了。

洵儿被他安排在了沉香轩。沉香轩虽然不大，只有两间厢房，但是精致僻静，而且紧邻他的太子殿。况且，沉香轩也是木凉公主姑母出嫁前的寝宫。

接洵儿之前，木玄就已经差人里里外外把沉香轩打扫了一遍。那一整天木玄什么事都没干，就坐在沉香轩里，亲自指挥着奴才们，哪个角落要多擦洗几遍，哪个角落再去内务府搬两盆花来。洵儿的被褥和窗帘、桌布的布匹，还有地上的地毯，都是木玄亲自去内务府挑的：他记得从前洵儿喜欢红色，他便仔仔细细地从十几匹新进的红色布料中挑了一批用金丝线绣着牡丹花的，命内务府赶制几床被子；窗帘选的是一批杏色的布，上面绣了许多的木兰花——洵儿同木凉姑母一样，最爱的是木兰花，这沉香轩里好几棵老木兰，便是姑母年少时种下的；至于地垫，木玄挑了一张暗红色的，和屋里那套新摆的红木家具很是般配。

从父皇答应，到正式去接洵儿的那段时间了，木玄一直很兴奋。他不停地为洵儿筹备物件：要不要提前要下几匹布给洵儿做衣裳？洵儿在漫野县住久了，会不会吃不惯永安城的伙食，得提前备些零嘴？他也不可能时时待在洵儿生边，出来乍到，洵儿必然拘谨，要不要给洵儿找两件新奇玩意儿解解乏？

木玄很久没有像这样觉得生活充满了盼头。

领着洵儿走到沉香轩门口，木玄心里却突然有些紧张：不知道洵儿会不会喜欢自己给她准备的屋子？会不会这么久过去了，洵儿的口味已经变了，不再喜欢红色了？毕竟而今少女都偏爱嫣粉色，红色会不会显得有些老气了？

木玄心里忐忑不安。

“这屋子，还喜欢吗？”木玄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漫不经心些，“这是差内务府的人安排的，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你只管告诉我。”

还好，洵儿看起来很开心。

“喜欢，很喜欢！”进了沉香轩，洵儿明显放松了些。她四处张望，胆子大了些，看见花花草草，也敢上手去摸一摸。

“今后你就住这儿了，往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我就住在旁边的太子殿，你沉香轩的西偏门就正对着太子殿的东偏门。”木玄嘱咐道。

这丫头刚回来，必然胆子小，而且旁人都只知道她是父皇收的民间义女，免不了对她怠慢。只好嘱咐她万事都来找自己了。

“谢谢皇兄，我记下了。”雨铃仰起脸，冲着木玄笑笑。

“这是你往后的贴身宫女夏鸢儿。”木玄早就为洵儿打点好了。鸢儿今年十七岁，原先是在他书房里陪侍的宫女，为人良善，做事机灵。有鸢儿在，木玄便不那么担心了。

“鸢儿见过公主。”鸢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快起来。”雨铃连忙伸手扶起鸢儿。从来都是她给别人行大礼，突然间有人给她行礼，雨铃还真有些不适应。

“今日舟车劳顿，早些休息。皇兄先回太子殿了。”木玄又关照了沉香轩的奴才几句，才出了沉香轩的院门。

“公主，奴婢已经给您放好热水了，请您更衣沐浴吧。”鸢儿受了太子的吩咐，要好生照料这位公主殿下。

雨铃扭扭捏捏地把衣服脱了，坐进澡盆。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伺候，还真有些不习惯。

澡盆旁边放了许多的瓶瓶罐罐，鸢儿熟练地帮雨铃打湿了头发，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拿出一个，倒出一些粉末，洒在她的头发上，揉搓出许多的泡沫。

“这是什么呀？”雨铃只觉得这粉末揉出来的泡沫香喷喷的。

“这是洗发粉，旁边那些罐子里还有沐浴粉，润滑粉，都是洗澡用的。”鸢儿柔声给雨铃解释。

雨铃打量着鸢儿，她的五官并不十分突出，却十分协调，别有一番韵味。第一眼看上去虽然是平平无奇，再多看两眼就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

雨铃忍不住发问：“鸢儿，你多大了呀？”

“奴婢今年十七。”鸢儿开始用水洗去雨铃头发上的泡沫。

“我今年十四，那我得叫你一声鸢儿姐姐呢。”雨铃咯咯笑了起来。

木玄殿下早就嘱咐过，这位公主在民间长大，天性烂漫无邪，鸢儿被她这一笑逗乐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洗掉了头发上的泡沫，鸢儿正欲给雨铃擦洗身子，被雨铃一把拦住。她扮起了鬼脸，吐了吐舌头，哀求着：“鸢儿姐姐，我实在不适应要别人帮我擦洗身子，我自己来吧。”

鸢儿不再勉强，转身去给雨铃找浴巾和衣裳。

擦干身子，雨铃正准备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带来的两身衣裳，鸢儿却呈上了四五身崭新的。

“这些衣裳，都是我的吗？”雨铃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太子殿下命内务府按照您这个年纪的女儿正常的身材做的。因为不知道您的尺寸，只做了这几身。明儿给你量好尺寸，要内务府把布匹送来，您亲自做了，再重新多做几套。”鸢儿解释说。

雨铃穿好内衣后，挑了一身朱红色的褂子穿上身试了试。衣服的长短正合适，只是雨铃偏瘦些，稍微有些宽松。

“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明日您还要面见圣上，礼部要行册封礼呢。”鸢儿伺候雨铃脱去外褂，催促道。

雨铃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

远处，木玄从太子府的屋顶上看着沉香轩的灯灭了，才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