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灰色地带（上）

　　第一卷：刺客、侍卫、士兵

第十三章：黑白之间

老翁原地愣住，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双手僵在半空中仍呈现着握拎着“鱼竿”的动作，几分浑浊的瞳孔不觉放大。

【真的……挺沉的……】

光君就这么拎着“鱼竿”与老翁对视。

老翁回过神来，颤喘着闭合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那个……”光君将鱼竿放在地上，向老翁微微一笑，“我……”

浑身不住地颤栗。老翁见光君呆滞着毫无反应，颤抖着手臂狠狠地掌掴自己。

“啪！”

光君身后的大尾巴猛然绷紧上翘，两只大耳朵直挺挺地立在头顶。

“大人！对……对不起！我……我这就滚……”

光君不寒而栗，连忙赶在老翁再次掌掴自己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朽烂的老树皮。】

老翁身体一软，光君一把将其抱住。

“我不是来责罚您的。”光君想扶住老翁，却发觉老翁浑身瘫软，只得缓缓地扶老翁坐在地上。

眸间一暗，光君似乎明白了木曦所说的“不一样的东西”。

老翁垂首，坐于地上，目光黯然，锁死在某个角落，整个人犹如被斩断提线的木偶。

尖锐的小虎牙咬得嘴唇阵阵疼痛，光君愣了愣，盘腿坐在老翁的身旁，尾巴蜷在身旁，目光在河面于老翁间来回折跃。

良久，老翁垂首，木然地开口，“我……”

“您怎么了？”光君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威胁。

“偷……偷渡者……”老翁缓缓起身，猛然便要跪倒在地。

“您……”光君一个激灵，将老翁一把扶起。

“大……大人……”

“那是您的过去式。”光君在“藏”上一划，“这是您的许可证，师父让我把这个给您。”

老翁浑身一抖，踉跄站稳，焦枯的嘴唇颤然翕动，频繁地眨眼，双手在胸前摩擦着，发出老茧相互摩擦的声响。

老翁深吸一口气，双手抬在胸前，摆了摆，向后一退，“大人……您莫要拿小人取乐……您……小人只恳求一件事，希望您能……放小人回去一趟，把这鱼……”

【为什么他说话这么小心翼翼？感觉，我自己像是一个土皇帝一样。等会……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不对……】

光君左手四指拎住手环，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老翁暂时不要出声。

老翁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什么正在迅疾而无声地靠近，见到光君做此动作，喉结上下滑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来了！】

有什么东西缓缓地在老翁背后显形。

光君右掌一挥，老翁的身躯一颤，琥珀色渲染四境。

【居然……成了？！……】

光君没想到，自己在应急反应下能够如此顺畅地唤出灵境，大尾巴不自觉地在身后大幅度地甩了甩。

-

静。

谁人的声音在光君心头荡然。

-

这是缉查者，是内城专门用来追捕偷渡者的机器，每台缉查者都连接了内城的蜂巢网络，任何一台遇袭，都将会引起连锁警报。

光君瞪大了眼睛。

-

哥哥？！

……

“双子感应……”木曦端起桌上茶杯缓缓走向屋内，“小君，你哥哥的提醒很到位。不过，你接下来的应对才是重中之重。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随时都有可能有各种各样的考验出现在你的面前……不过，我倒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一些微小的帮助，但具体还是要看你们表现……”

……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亲弟弟啊……”晟晔跟着猫属洛斯向着交易所的深处走去，嘴角隐晦一扬，“也是必然。想要一个家的痴情小家伙怎么可能就这么甘心呢？”

……

光君用掌根锤击着太阳穴，见老翁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

“请您相信我！”光君重重地向老翁点了点头，将手环塞在老翁手中，拍了拍。下一息，右手中的“惜”，轻轻一挥。

“身份确认：GJZS0914Cx夜火。”缉查者将手中的纳米粒子脉冲枪由双手端持改为单手竖持，“您好，光君执事。天鹰系统检测到该地区存在偷渡者，经进一步……”

光君冷冷地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缉查者的汇报。

【呼……冷静……装“13”就一定要装到位！】

“结论。”

“您是否遇到偷渡者并使用灵火等特殊手段将其藏匿？”

“荒谬……”光君冷哼一声。

缉查者肩上的指示灯闪烁，一瞬将枪械双手端持。

“请您如实回答，否则将视为同犯。”

【？？？拥有最高权限的执事就这地位？一个机械缉查者都可以对我实施测谎！？】

光君内心此刻疑惑犹如泉涌。

-

傻弟弟，师父他是说给了你最高的执事权限，但没授予给我们使用权。我们得通过各种各样的考核，才能获得使用权。

九的声音再度在光君的心中响起。

-

欸？哥哥你也喊木曦师父啊……

光君不觉微微歪过脑袋。

-

不要分神！

光君身后的大尾巴猛然一翘，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当下。

“嗯……”能感知到所发生的一切的木曦，晟晔二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

“鉴于您的特殊身份，自我结束发言后，您有60秒考虑时间，是否配合工作。抗拒从严，请自重。”缉查者机械的声音在光君此刻听来，不免有些戏虐。

【回头一定要找师父好好理论理论！】

光君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闪烁。

“哼，本官会私藏偷渡者？程序测谎的结果真的这么精确！本官何来动机!”光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傲娇的模样。

【傻弟弟，在机器面前演戏是徒劳的……它们只会相信算法给出的结论。】

九笑着晃了晃脑袋。

“您还有43秒考虑时间。”

光君撇了撇嘴，手腕一翻，“惜”一挥，将缉查者强行带入灵境之内。

【还是灵境方便，构造彼此独立的小世界……缉查者，我是你的毁灭者。】

缉查者端起枪，瞄准光君。

“最后通牒，双手抱头蹲下！”

光君嘴角凌冽一笑。

-

用种子，困住它！

光君一愣，咬了咬牙，如同发泄似的，将“惜”在空中重重一戳。自己又回归了现实。

看着自己手上两颗燃烧着琥珀色灵火的两枚种子，和一枚种子的虚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一枚种子正在恢复，一枚把老爷爷带了进去，还剩一枚刚好困住缉查者……”

-

为什么不让我干掉它？光君有些气鼓鼓的

-

傻弟弟，缉查者能侦测到那位老爷爷，就一定能侦测到自己的同类。你在灵境中把它毁了，与在现实中把它毁了的唯一区别只是你在灵境之中不会被重伤。还有，意气上头的时候当然觉得自己能够干掉一切对手了。

九不急不慢地说着。

-

光君打了个寒颤，是啊……果然自己还是太嫩了。

-

不过这样的话，你就只剩一枚种子能用了……

-

啊咧？

-

你又不能把缉查者干掉或者放出来，只能困住它，让它处于瘫痪状态。

-

光君手腕上的“藏”投射出一条信息——【等回来之后师父会教你处理缉查者。】

师父说他会处理……

-

没有谁值得百分百的信任。小君，如果我是你，刚才我会把老爷爷交出去。保全自己，才能发挥出我们异于常人的价值。如果师父他不帮你处理，你就暂时又失去一颗能用的种子，你暂时控制不了你的“煜”，现在每一分削弱对于你都是致命的威胁。

九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打断了光君的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

光君皱眉，重重地喘了口气，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同九辩论。但是光君知道，自己暂时没空，更没心情。

那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

嗯？

-

我不该听你的指挥。毕竟没有谁值得百分百的信任。

光君切断了双子感应，跪在河边，耷拉着大耳朵，凝视着流水中自己的倒影，捧起一把水，泼在自己脸上。

【凉飕飕的，有点痛。】

……

“我……只是担心你，弟弟……”九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对不起……”

……

光君抽了抽鼻子，眼睛有点酸。用手擦去脸上欲坠的水滴，再度进入灵境。

“没事，您安全了……”光君的声音有些许哽咽，脸上却挂着明快的笑颜，“缉查者被解决了，您有师父给的许可证，以后就可以在内城生活了。”

此时的光君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想要在内城活下去，需要的，又何止一份许可，一份证明？

“啪！”

光君打了个响指，灵境消融。

“呼……”老翁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大……大人……您这是何必……为了小人一个贱民……哎呀，小人该死！连累了大人您，也连累了您家师父。”

光君上前抱住了老翁，毫不在意老翁身上奇怪的味道。

“不会的，师父会解决好的。”光君松开老翁，替他将手环戴在手腕上，露出小虎牙，璨然一笑，“我叫光君。不必用‘您’，‘大人’来称呼我一个晚辈。”

“啊……是……是的……大……人……”

光君双臂抱在胸前，故作生气状。

“……好，好，谢谢……你……孩子。”老翁磕绊地说道，“替我向你家师父表示感激……”

……

路上，猫属洛斯不断地适应着晟晔的步速，不时侧身向晟晔微微一笑，表示敬意。

红木门前，光束落在晟晔二人身上。猫属洛斯解除门禁后示意晟晔单独进入。

屋内，古典弦乐悠扬，灯光轻柔，空气中氤氲着落雪之梅的清幽。

“敢问老爷尊姓大名？”

沙发上，身材妩媚的豹属洛斯起身，递给晟晔一杯醒过的红酒。

“鄙人是这家交易所的老板，墨清。”

晟晔站在原地，不语。

“先生不愿透露姓名，无妨。”墨清抬手示意晟晔落座。

“不知先生可否在鄙人面前再展示一下您方才在楼下出示的交易物品？”墨清两指握着酒杯的握柄，荡了荡杯中的琼浆玉液，小啜。

晟晔取出药剂，立在桌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墨清鼓了鼓掌，为晟晔再续三分之一杯红酒。

“与先生交易，不失为鄙人的荣幸。”墨清拿过药剂，眸中暗紫色流转。

半分钟后。

“不知大人身居何职？”墨清放下药剂，将其推送回晟晔桌前，“还请大人不要跟鄙人开玩笑了，这一管药剂，就是换下边境所有的交易所都不为过，更别遑论鄙人有能与您交易之物。”

墨清看了出来，这管药剂的主要成分极其珍贵。三大主城的管理者都曾以天文数字和高官厚禄悬赏，却始终无果。虽然即使真的有人持有这样的药剂，也未必会选择去提交悬赏，但不妨碍这管药剂的珍惜程度极高。

晟晔闻言，不动声色。

“还是说，先生您根本不清楚这管药剂的价值，只当是什么能够治病的稀罕物？”墨清的声音愈寒愈利，“如若如此，那鄙人……”

墨清呵呵一笑，倾斜着酒杯，欣赏着红酒诱人的色泽。

晟晔摇了摇头，眸中煜白色一闪即逝。

墨清的意识在一瞬间断片，跌向沙发，酒杯脱手，不由自主地低声惊呼。

电光火石间，晟晔接过酒杯，手腕转动几番，波澜的琼浆终是未能逃离酒杯的牢笼。晟晔淡淡地将酒杯放回桌面。

“老板？”屋外，秘书敲门询问。

“无碍，不慎滴落几滴佳酿，些许心疼。”墨清一愣，扶着额头，明显提高了音量。

“需要为您打扫……”

“去维持好楼下的秩序，告诉他们，今天，不，不。所有交易暂停，重启时间待议。”

秘书领命退下。

晟晔意识到了什么。

【老板的办公室，想必私密性是很强的。而且墨清回答秘书的时候明显提高了音量，说明就理论而言，那样的刻意控制的呼喊声外部应该是无法觉察的……】

“看来，大人不仅是豪爽之人，更是豪强之人。”墨清妩媚一笑，“不知……”

“我没有说过要和你交易。”

“哦？”墨清挺直了身板，“老爷不会是来寻开心的吧？”

“不，你这的确有我想要交易的东西……”晟晔拿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制止了墨清为自己续杯。

“无妨，老爷您说说看您看中了什么？”墨清同样喝干了杯中的酒，挺了挺胸。

“人和物。”晟晔的回复极其含糊。

墨清几度朱唇微张，又不知如何接话。

“这里的人极度依赖你们交易所的物资。”晟晔用手指弹了弹酒杯，“我希望，你们能够利用好你们的物资，完善好内城的法规。这里虽然是内外城交界处，但仍适用内城的法规。”

“呵……”墨清掩面一笑，“大人可真是……心系黎民，胸怀天下。只是，您来跟鄙人谈政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鄙人是做生意的，不是把持政治的。”

“谁有物资，谁把持政治。”晟晔盯着墨清说道，后者浑身一寒，“边境不是向来如此吗？”

“……”墨清沉吟良久，“还请大人明言来此的目的。”

晟晔点了点头，在“藏”上轻轻一划，激活了屋内的身份识别系统。

“身份识别码：SYTL01x夜火。”晟晔异于常人地自发报出识别码，蓝色的光束之后姗姗来迟，落在晟晔身上。

“夜火统领。欢迎您莅临指导，请您下达指令。您的指令在不违背《宪章》的前提下将被视为最高准则予以执行。”

墨清脑中徒留无尽的“嗡鸣”声。

“更新边境条例：将边境的缉查者编入各区交易所，服从各区交易所统一管理；各区交易所由各所长统一管理。任命Cs1005区交易所所长墨清，身份识别码：MQCs1005Bs为管理员，统筹管理各交易所。最终管理权在不违背《宪章》为前提下归夜火组织所有。”

系统迅速分析着晟晔所更新的内容。

“该更新条例在上届阶梯会议中获得91%的支持率，且不违背《宪章》，予以执行。”

良久无言。

墨清颤抖着双臂给自己到酒，却怎么也控制不好手上的力度。几口酒入喉，墨清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统领大人……”

“叫我先生足矣。”

“先…咳…先生，您这是……策划已久，只是……”

“只是为什么现在才正式实施？只是为什么选择你担任管理员？”

墨清放下酒杯，擦了擦额间的汗。

“第一个问题：我想看看，哪位所长在非正常情况下囤集物资的能力强；第二个问题：掌握最多物资的人，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晟晔的声音淡如白开水，“我注意到我在来的路上，好像遇到了一位叫做疤哥的洛斯。如果我没记错，这位疤哥应该是你的近亲。连近亲都不放过并加以利用的人……”

墨清全身一寒。

“那您……”

“我要的不是圣贤，是能者。”

“……”墨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闭嘴。

“我说了，我是来做交易的。这管药剂，这些权利，是否属于你，现在取决于你的选择。”晟晔难得笑了笑，“你可能自认不是一个好人，但我认为，你有管理边境的能力。”

“您想收买我。”墨清的目光落在药剂上，“您这么确定我会……”

“你对权力的渴望胜过一切，甚至不惜牺牲部分利益去获取权力。交易所所长要常年驻守边境，待遇肯定比不上内城。可它权力大，大到犹如地方割据势力一样，甚至能够劫掠主城的物资来充盈自己，我说的不错吧。疤哥私下交易的物资就是来自主城的营养品，这背后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持，他根本不敢。”晟晔盯着墨清，而后者的眼神却在躲闪，“墨清小姐吨集这么多物资，莫不是准备将你管理的边区独立出来吧。”

“……”墨清翘着的腿换了个姿势。

“我可以满足你对权力的欲望，给你梦寐以求的物资，同时不去追究你之前做过什么。”

“您似乎很有把握。”墨清抬了抬头，“但是没有证据。”

“证据就是我现在来试图收买你。”晟晔将桌面上散乱的扑克牌随机翻开一张，却是大王，“试图给你一条合理掌握权力的路。”

“呵……”墨清将手摁在胸口，喘了口气，“您才是真正的野心家。”

“嗯。”晟晔又随手翻开一张扑克牌，一张小王，“有野心的人追随野心家才能发挥出自己的野心，不然，永远会被压倒一头。”

“您就不怕人的野心是无穷尽的吗？”墨清喝了口红酒，“就不怕被人取代吗？”

“做则无惧。你所管理的交易所是所有交易所之中唯一明码标价进行交易的。我希望从此刻开始，你的底线能往上抬高，至少以《宪章》为底线。否则，你手中的权力，会变成葬送自己的断头台。”

……